[續春明外史第07回上一小節]身子進去。這裏面一樣是一架葡萄,左右廂房,都是空的。上面三間配殿,供了三尊佛,中間是觀音大士,左邊送子娘娘,右邊是個須發俱白的月老。大士面前兩枝紅蠟幹子,還是油汗淋淋的,中間了一把半截的茄南香,香煙缭繞,繞成一個一個的小圈兒,慢慢大,慢慢往上繞,一直繞到屋頂去。這配殿裏一點聲息也沒有,但是看這個樣子,好像沒有多久的時候,這裏有人來進過香似的。他正在這裏猜想,忽然低頭看見蒲團旁邊,有一塊鮮紅奪目的東西,撿起來一看,卻是一條大紅織花亮綢手絹。他拿在手裏,只覺一陣濃馥撲鼻的香氣,沁入心脾。這分明是婦女們所有的東西無疑了,何以落在這個地方呢?他又想道:“哪個廟裏,沒有太太們進香!這大概是敬香的太太們丟下來的,也不算一回事。”便把那手絹疊起,揣在口袋裏。因爲看見佛龛後面,還有個小門,裏面射出光線來,好像這後面,還有出路,便推開這門進去。轉過佛龛,果然是個小院子。院子裏擺了許多花盆,和一只金魚缸。上面三間住房,兩明一暗。吳碧波正要進去,只聽見東邊房裏,有一陣男女嬉笑之聲,他好生奇怪,趕快縮住腳,退了回來,藏在金魚缸後面。這金魚缸上面,正長出了幾十稈傘大的荷葉,疊起一座翠屏一般,正好把他擋住。他就把上半截身子鑽在荷葉背後,側著耳朵聽他們說些什麼。只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說道:“我好幾回要請你教我念大悲咒,總是沒有工夫,今天你可好好的教給我。”就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笑著說道:“你要學這個作什麼?”這人正是法航說話。這女的說道:“我聽見說,大悲咒是最靈的佛經,一天念上幾十遍,有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搭救我們。”法航笑道:“你們吃好的,穿好的,出來坐的是汽車,在家裏住的是高房子,風不吹,雨不灑,有什麼災難。”那女的笑道:“呆瓜,我也應當修修來生哪!今生給人家老賊作姨太太,來生還替人家作姨太太嗎?”法航笑道:“那末,你是望來生嫁個好丈夫,一夫一妻,白頭到老的。要是來生,我還是這個樣子,又沒有出家,你嫁我不嫁呢?”那女的道:“來生你要不出家,是個小白臉兒,那又不要我了。”法航道:“阿彌陀佛,像你這樣的人作老婆,還說不要,那個人也是沒長眼睛珠子了。我是伯你家大人利害,要不然,我就還俗帶你逃跑,我也是情願的。”那女的笑道:“賊禿,你打算拐帶良家婦女,我要到警察廳告發你。”法航笑道:“你舍得麼?”就聽見嘻嘻哈哈,笑作一團。那女的道:“別啰吵,太不像樣子。”又聽見她說道:“小桃,你到院子裏去玩玩,我不叫你,你不許進來。”就聽見一個小女孩的聲音,答應著走了出來。吳碧波原想走開,免得撞破,大家難爲情,他忽然又轉一個念頭,想道:“既然到此,索
看一個究竟。”便依舊藏在荷花缸後面。這時,屋子裏走出來一個小女孩,約有十一二歲,頭上梳兩條辮子,身上穿了一套半新不舊
紅洋紗的短衫挎,鈕扣邊也挂著一條白紗手絹。小小的白胖臉兒,配著一頭漆黑頭發,卻也玲珑可愛。大概是個很得意的小丫頭。吳碧波也不去驚動她。聽那上面屋子裏時,先還是平常的聲音,在那裏說笑,後來聲
越久越小,一點兒也聽不清爽。那個小丫頭倒也聽話,只在院子裏玩,卻不進去,也不離開。吳碧波看到這裏,已猜透了十二分。等那小丫頭玩到院子那邊去了,輕輕的由荷花缸後面,退了出來。依舊走配殿上繞到前面,打那小院子門出來。剛一出門,頂頭就碰見那兩個小和尚。這兩個小和尚,一個叫慧風,一個叫慧月。這慧月年紀大點,很懂世情,他一見吳碧波從東配殿出來,嚇了一跳。吳碧波卻裝著沒有事似的,笑著道:“我指望東配殿很深,原來像百配殿一樣,也是一進。”慧月見他沒有往後去,心裏才落了一塊石頭。也笑著說道:“我正想找吳先生下象棋,原來卻在這裏。走走走,我們下棋去。”說著,拖了吳碧波就往西配殿來。吳碧波被他逼得沒法,只得和他下了一盤棋。那慧月走來就下當頭炮,吳碧波又沒有起馬,只幾著棋,就下得大輸特輸了。其實他哪有心下棋,一心要偵探那邊肉身布施的,究竟是個什麼人。便把棋盤一推道:“算我輸了罷。我身
不很舒服,要去睡午覺呢。”慧月巴不得他去睡,並不攔阻他,只去收拾棋盤上的棋子。他等吳碧波睡了,走出院子去,將院門隨手一關,就在外面反扣上。吳碧波聽得關院門的聲音,一骨碌就爬起來,由門縫裏望外張看,那慧月和慧風交頭接耳,正在那裏說什麼呢!吳碧波都看在肚裏,絲毫不去驚動他們,便搬了一張睡椅輕輕的攔門放下,自己躺在睡椅上,只把眼睛對門縫裏張看c約有一個鍾頭,東配院的院門,呀的一聲開了。裏面共走出來三個人,第一個是那法航和尚,第二個是那小孩子,最後有一個二十來歲的婦人,梳了一個如意頭,前面的覆發,直罩到眉毛上,擦了一臉的胭脂,穿了一件蔥綠
的單褂子,下面也系了一條黑紗裙子,下面是一雙半大腳,穿著綠緞子平底鞋,
紅絲襪,把一只手扶著那小女孩子,慢慢地走出大殿來,卻由大殿道上往大門口去,走到院子當中。那婦人對法航道:“你不必送了,我們花園裏那些花兒匠,正澆
呢。”法航道:“我們對施主,應當客氣,總要送到大門口,才是道理呀。”那婦人道:“你不要說這些客氣活,你留神替我找找那條手絹是正經。東西值不了什麼,我可個願意外人撿去。”法航道:“除非沒丟在這裏,丟在這廟裏,一定可以找到的。”那婦人才沒有說什麼,扶著那女孩子走了。吳碧波看了這幕趣劇,才相信鼓兒詞上所說和尚設地窖的話,很有來曆,絕非信口誣蔑佛門弟子。只是這個婦人,卻是誰呢?也虧他忍耐的調查,兩三天的工夫,他在老和尚
慈口裏,話裏套話,也知道一點來曆。原來這婦人是北班子裏出身,後來被她大人愛上了,就討她做了第三房姨太太。她的大人姓黃。只知道他做過很大的武官,離這廟不遠,是他們在城外蓋的別墅。因爲這三姨太太好靜好佛,只帶了幾個隨身使喚的人,住在別墅裏。她隔不了兩三天,就到歡喜寺裏來敬香,說是年青的時候,作孽太多,要這樣燒香念佛,才好修修下半輩子啦。他們大人,常常誇獎她,說她是好心眼兒,很放心的教她在城外住著,只恨那幾個姨太太,喜歡打牌看戲,一點兒也不能學她。以爲天下的姨太太,都要像這個樣子,這個多妻製,也就不成問題了。
吳碧波聽了老和尚的話,歎了一口氣,心想這一樁事,其罪也不在法航一人。不過他發現這樁事,就不願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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