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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卓詩論》“握一下手嘛!”

曾卓作品

  在昨天的爭鬧後,今天朱康泰和徐學良在宿舍裏又打起架來了。

  這兩個都還只是剛過二十歲的年輕的排字技工,在過去是極好的朋友。他們是在差不多同一時間進這個印刷廠當學徒的,住在同一個宿舍裏。這原來是guodang反動派經營的一個大書店的印刷廠,現在是被接收過來了。在過去,他們兩個人都受著那時候的工廠主任——一個guodang的小特務的各種壓迫和欺淩。學徒期早已滿了,但一直還是當著學徒,解放後才升爲技工。

  徐學良,是那種熱情的,歡喜活動的青年。在城市裏,他已經生活、工作了好些年,而朱康泰就顯得老實得多,他是進廠的那一年才從鄉下來的。在人多的場合,徐學良是很歡喜發言的,朱康泰卻除了說一兩句簡短的話,或偶爾罵一兩聲來表現他的感情外,從不大做聲。一個月前,他們兩個人都申請加入青年團,徐學良去領了兩張申請書,交了一張給朱康泰。朱康泰對于那些青年團員們是敬佩而且羨慕的,他覺得他自己不夠資格做一個團員,但還是謹慎地填了申請書。他很用心地讀著團章,聽著團的負責人的關于團章的報告。但在學習團章的小組會上,他從來不發言,無論旁人怎樣鼓勵他也不發言。他非常害怕他說錯了話。有一次,團的書記伍明一再要求他就自己的理解說幾句話,別的人們都靜靜地、期待地望著他,坐在他身邊的徐學良用腳碰著他,而且用手拉著他的yi角。朱康泰在慌亂中說:“我不懂。我覺得,……真的,我不懂。”他原是想說一點感想的,但一出口,卻變成了這樣兩句簡單的話。他馬上覺得自己錯了,他覺得有人輕輕地發出了笑聲。在接著的討論中,他一直非常不安,感到羞辱和痛苦。下一次的學習團章的小組會他就沒有出席了。徐學良用各種方式要他去參加都沒有效力。團書記伍明找他單獨談過兩次話。伍明的qin切的誠懇的態度使他非常感動,他又出席過一次小組會,也還是沒有發言。他的態度使徐學良非常生氣。在散會後回宿舍的路上,徐學良憤慨地問他究竟想不想入團,朱康泰也是被激怒了,說:“我不想!”說完,他就一個人沖到前面去了。

  徐學良被批准了入團,而朱康泰沒有。伍明爲這件事又和他談過一次話,說明他沒有被批准的原因,並希望他在學習上加緊努力。朱康泰是感到非常痛苦,對于青年團他有著一種敬仰,能夠做一個青年團員,他覺得非常光榮。而現在,雖然伍明告訴他還可以有入團的機會,他還是感到一切都無望了。他覺得更yin沈,也不能好好地工作。對于青年團員們和徐學良,他有了一種憤恨和敵視。當他們開會的時候,當他們唱歌的時候,朱康泰常常故意從他們的會場邊走過,偷偷地張望一下,而接著又暗地裏咒罵著,急急地走開。

  昨天,廠裏發動了認購勝利折實公債。這項工作,在工房裏,是由徐學良和別的團員們主持著。午飯後,召集了一個會,幾位工人同志講了幾句話,認購就開始了。工人們都在一本小冊子上寫下他們認購的數目。喧嚷著,有時發出幾句歌聲,工人們是緊張地注視著別人認購的數字並計算著自己應購的數字。有時是用玩笑的,有時又是用讓真的態度鼓勵著別人多認購一點。這一工作是在嚴肅的緊張的氣氛中進行。徐學良購買了二十分,這是一個最高的數目,工人快樂大叫:

  徐學良,

  真愛guo

  二十分,

  很要得!

  接著就是一片掌聲和歡呼聲。

  在喧鬧中,朱康泰走上去了。他因痛苦和興奮而發抖。一種奇異的熱情鼓動著他。在喧鬧中,他靜靜地走上去了,用顫抖的手在冊子上寫下了廿五分,就馬上退了下來。又爆發了一片更高的掌聲和歡呼聲。“朱康泰,好!”“廿五分,好!”“打破記錄,打破記錄!”但接著,人們就突然靜下來了,用嚴肅的、驚異的眼光看著他——坐在角落裏猛烈地抽著煙的朱康泰,大家都知道他只是一個出師不久的技工,拿的薪shui並不太多,而他家裏還有著一個半瞎的母qin,一個嬸娘和兩個meimei。廿五分,等于他一個半月的薪shui。人們是被他的那種豪情怔住了,一時不知道怎樣辦好。那些剛才鼓掌、歡呼的人都感到了一種痛苦,他們覺得自己是做錯了事了。

  “是真的還是假的,朱康泰?你少買一點好不好呢?”工房裏那個最老的工人程大東走到他面前,大聲地笑著說:“你這是做什麼唷?二十五分你曉得是好多錢啦!”老工人環顧,向衆人做了個怪臉,而每一個人的臉都是嚴肅的。“我跟你說,這是各人量力,……我說個**!”老工人臉上的笑容失去。他憤怒地大叫著,並急急走開。

  人們沒有繼續認購,都嚴肅地、驚異地看著坐在角落裏沈默地抽煙的朱康泰。低聲的談話在各個分散的人群中進行。在各種揣測中,有一種不滿的情緒浮動著。“我看是遇到(鬼)

  了!”有一個人大呼。

  徐學良從這幾天朱康泰的神情和行動中,知道一點他的最好的朋友的心情,但他沒有料到今天這樣的場面。他不知道應該怎樣表示自己的態度,也由于朱康泰這幾天對他的冷淡甚至敵意,所以他最初沒有去勸告他的朋友。現在,他走上去了。“朱康泰!”他連名帶姓地喊,在平時,他是只喊名字的。

  “你是怎麼樣嘛?”他的低聲的語句中含著一種關切和不滿。

  朱康泰坐在那裏抽煙。最初,他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認購二十五分的。但是,當人們因徐學良認購的數字歡呼、鼓掌的時候,他就決定要以一個大的數目來壓倒一切的人們和徐學良了。當他聽見人們對他的歡呼和掌聲,他微笑著抽煙;而當人們突然靜下來用嚴肅的、驚奇的眼光看著他的時候,他就覺得痛苦了,猛烈地又點上一支煙。他沒有回答老工人程大東的話,他不知如何回答。他想到自己又做錯了事情了,二十五分是一個他所付不了的數目。但他決不能反悔,所以他痛苦。人們嚴肅的、驚奇的注視,不滿的低語,認購公債的事又因而停頓了,這些加強了他的痛苦。他感到自己是在非常難堪和羞辱的chu境中,這是他所沒有想到的。他不知該如何來改變自己的地位。當徐學良喊他的時候,在香煙的煙霧中,他擡起了頭,用迷惘的眼光看著徐學良。而突然,一gu強烈的憎恨湧了上來,他的眼光就覺得惡毒而且可怕了。

  “什麼怎麼嘛?”他用一種驚人的大聲回答徐學良的話,“老子有錢,買了,就是二十五分!”

  “喂,你這是生那個的氣呀!啊?”被激怒的徐學良按壓著自己,用低沈的聲音問。

  “就是那句話:老子有錢,買了!”朱康泰重複自己的話,又叫,同時迅速地站了起來,用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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