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赫遜河畔談中國曆史澶淵之盟上一小節]則是沒有割地。石敬瑭于公元936年割“幽燕十六州”與契丹,內中也包括瀛莫兩州,轄今日之河間任丘等地,趙匡胤之前身周世宗北伐時已收複這塊地區,曆經趙宋保持,契丹稱之爲“關南”,在和談時曾一度索還,被宋朝拒絕。因之後來真宗的歲幣每年向雄州交付,是爲兩界,如此在和約的交涉中,南朝並不是毫無所得。
從大曆史的眼光看來,則這種爭辯,只有局部的意義,若從長時期遠距離著眼,則是從十世紀到十一世紀初年的發展,揭開了今後一段長時間的競爭。契丹之遼與女真之金以同一種由畜牧業所産生的政權,配合以新興的農業基礎,以今日的東北及熱河爲根據地與南朝爭奪華北的地盤。趙宋的南朝則自信以南方的經濟和資源能戰勝對方,這種態度以趙匡胤所稱“以二十匹絹購一契丹人首,其精兵不過十萬”表現無遺。這長期間爭奪戰,不僅影響各朝代的進程,也與以後元明清各朝的登場有密切的關系,即使日本人之製造“滿洲”,仍是企圖在幾千百年之曆史的舊題材中覓得一個新的借口,作他們向大陸發展的工具。
同是這幾千百年曆史的運轉,也不是如一般人所說的只有文化程度低的少數民族被文化高的多數民族所融化。在雙方全面動員之余,中的“第二帝
”在隋唐宋以來所展開的競爭
和外向的
格沒有找到出路,而被迫放棄。代之而起的是“第三帝
”明清的內向和非競爭
,此是後話。
刻下還待檢討的,則是何以十一世紀初年契丹與北宋會達到一種勢均力敵的局面。也只有這力量的平衡才能使澶淵之盟可能。
在敘述宋太祖趙匡胤的經曆時,我已經提及他雖希望收複北方的疆土,卻終其身以先統一南方爲前提。對北方的規劃,始于太宗趙光義。他于公元979年征北漢(山西太原迄北),這也是“五代十”之最後一
。作戰時契丹之遼曾派兵助北漢。所以北漢一平,宋主就移師攻契丹,一直進兵到今日北京的西直門外。雙方大戰之後宋軍崩潰。《宋史》稱“敗績”,《遼史》則稱“宋主僅以身免,至涿州竊乘驢車遁去”。次年宋軍卷土重來,又在莫州(今日之任丘)戰敗。太宗的第三次攻契丹是在公元986年,除在正面進攻之外也在山西方面大規模發動側面的攻勢,也終沒有成功。
這三次戰役都有共同的特點:宋軍總是先勝後敗。在外圍和側翼作戰時,契丹雖敗仍然沒有放棄他們的鎮靜姿態。一支宋軍主力移師深入,遼軍才給他們迎頭痛擊,戰事非常慘劇,雙方高級將領陣亡重傷被俘之事經常有之。多次宋軍戰敗由于食糧與飲不繼,有時補給線也被遼軍截斷。既獲全勝之後,契丹卻沒有組織大規模的反攻。在恢複失地之後只以少數部隊騒擾敵方。
若幹非官方的曆史資料指出三次失敗之後宋太宗趙光義即決定不再攻契丹,而趨向和談。加之他在公元997年逝世,據說乃是以前作戰所負箭創發作之所至。而且官方的記載也稱女真一度上書請征契丹,北宋朝廷不許,是爲以後女真附遼的根據。而且西夏也與遼聯婚,對南朝叛順不定,終至成爲趙宋之勁敵。
原來中在唐宋之間對西方經濟的開發,有很大的進步,北方的少數民族在北方的經營也有類似的進步。阿保機(後爲遼人稱爲遼太祖)稱帝時(事在公元907年也即是朱溫代唐之日)已有高麗回鹘以及中
之吳越進貢,並且在920年製契丹文字。他不僅置城郭,並且多次俘虜漢人,充實他後方的根據地(掠奪人口是當日作戰時的常態,亦行于趙宋),以至市肆教坊都漸仿中
風製。太宗耶律德光得幽燕十六州後又將太祖所置的南北兩院大爲擴充,也就是根據《遼史》的百官志所說“北衙不理民”的原則,對北方襲用部落的組織結構去統轄以下州縣。而“南衙不主兵”,則是在長城以南的地帶,以中
式的官僚機構,主持丁賦,但是民政與軍事分離。又允許在南部的契丹人“授漢官者從漢儀,聽與漢人婚姻”。他們的軍備,也以契丹及奚人的“帳族”編爲“宮衛”及“行營”。漢人則稱“轉戶”,每一縣都有一定的丁額,配屬于各“斡魯朵”(宮)。
在這種系之下,遼
全
皆兵。“凡民年十五以上,五十以下,隸兵籍”。契丹兵馬強盛,大半由于他們平時編製和戰時編製接近,有如《遼史》兵衛志所說“始聞诏,攢戶丁,推戶力,核籍齊衆以待”,惟其內部簡單均一,執行起來才捷勁有效。並且他們的下層組織,“每正軍一名,馬三匹,打草谷,守營鋪家丁各一人”。其馬匹弓箭皆自備。又稱“人馬不給糧草,日遣打草谷騎四出抄掠以供之”。遼軍在耶律德光時即稱有騎兵五十萬,以上辦法恐怕不能經常維持。但是其組織粗樸,能適應于簡單的農村社會則無可置疑。與之相較趙宋采取募兵製,其後勤統籌,大部物資由江南運來。其外表新式時髦,可是推行于一個農村社會構成的
家裏究竟有很多不合實際之
。趙光義時開封的倉庫堆積的雨
和帳幕有“數萬段”破損,可見得其軍事補給製度過于繁冗,不是當日社會條件足能支應。從各種迹象看來,與契丹作戰北宋已感到民間的負擔不易支持。《宋史》稱986年北伐失敗之後,朝廷于翌年“遣使市諸道民馬”。當日契丹不放馬匹入宋,政府方面缺馬,其民間之困窘可知。1004年澶淵之盟既成事實,朝廷在收瘗戰殁遺骸之余,也同時停江南所增榷酤錢,罷民間飛挽。
可是契丹采取戰略上的防勢,內線作戰,累敗宋軍,遠征敵境也究非所長。《遼史》兵衛志就早留下了一段“不許深入,不攻城池,不伐材木,但于界外三百裏內,耗蕩生聚不令種養而已”的原則。1004年的作戰,由所稱睿智蕭太後主持(契丹後族都以蕭爲姓)。她專政多年,能駕馭契丹皇族將領,也重用降人,所以才能冒至大之險。但是當日遼軍由遂城取安經冀縣永年展開于清豐及觀城(以上均用今日地名以便查考)深入敵境七百裏,後方的重鎮如任丘保定河間滄州卻都沒有攻下,看樣子只有先聲奪人的姿態,沒有與北宋作生死鬥的決心。況且指揮作戰的蕭撻凜又陣亡,則和議已是求之不得了。
所以澶淵之盟是一種地緣政治的産物,表示著兩種帶競爭的
製在地域上一度保持到力量的平衡。也只有在這種地緣政治的影響之下,我們今日旅行于沈陽長春與哈爾濱,仍感覺得幾百千年曆史的
影,仍不時出現于我們的腳跟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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