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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風景》發生在灰色莊園裏的故事

第3小節
遲子建作品

  [續原始風景發生在灰色莊園裏的故事上一小節]分明看見了那裏面盛開著的鮮紅鮮紅的肉了。我們還看見許多黑se的子像眼珠一樣晶亮地藏在裏面。我分到了一塊稍微小一些的,我很快就站在牆角把它吃光了,那種甜滋滋的涼爽如今又像纏綿的流shui一樣萦繞在我的腦際了。吃過了一塊我很不過瘾,我又朝姥姥要來另外一塊(事實上只能稱做一片,很薄。姥姥在刀上用了功夫,她對稀罕物有時會表現出一種吝啬),我捧到這片西瓜後不知怎麼的就哭了。當時舅舅是第一次帶新婚不久的舅母回家,舅母就把她手中那塊最大的瓜給我,于是小姨和大舅也都把他們手中剩余的瓜給我,我在哭泣聲中把它們全部吃光,那種饕餮相一定使姥爺大爲氣憤。那天晚上真夠不幸的,六歲的我不知怎麼的竟然尿了炕。我尿完之後就醒了,我躺在shi漉漉的黑夜裏心裏恐怖極了,我便哭出聲來。姥爺和姥姥驚醒後掌燈一看我尿了炕,就怨聲連天地數落著我。我姥爺就像打掃豬圈的亂草一樣將我扔到炕沿,然後他的手很有力氣地把我翻過來——我的臉、song脯就貼在了炕面上,而我的屁gu則朝著上面——那是一種預備挨打的趴的姿勢。姥爺這樣布置完我之後就用大巴掌掴我的屁gu。我聽見巴掌濺到我屁gu上發出一陣陣清脆的響聲,就好像一雙腳踩到堅硬的冰雪上所發出的聲音。他邊打邊罵著“沒出息的、貪吃的……”後來還是姥姥在我忍耐不住的哭聲中製止了他的行爲。第二天早晨,我起炕後覺得頭很疼,而且嚴重的是我的屁gu疼到了不敢坐下去的程度,我每走一步路都很艱難,使我懷疑我與別人不同,別人平時可能是用tui走路,而我則用的是屁gu。因爲疼痛和委屈,我開始到箱子中去翻找我的yi服,我把它們卷在一起,打算著回家。可當我想起爸爸mama離我無限遙遠時,我不禁又心酸地哭出聲來。我沒有辦法憑借自己的力量去投奔他們,而且把我留在這裏又是他們的意願于是,我竟然連父母也恨起來了。

  我至今認爲疼痛是一種力量,是使一個人早熟的催化劑你可以在疼痛中感覺到周圍的世界在發生著變化,你再看日月星辰時就會懂得了存在者的憂傷。那麼,當我寫下上述文字時,我絕對不是想讓人們對我那一次挨打産生一種同情,我只是想再一次地在麻木的生活中重溫一次美的疼痛,爲此我感謝姥爺,感謝他能給我寫下這些文字的勇氣。

  讓我怎麼向你描述我們那裏的晚霞呢?說它新鮮、豔麗到了使人想飛到那裏的風采,還是說它shi潤、憂傷得仿佛在淚shui中浸泡過?總之那裏的晚霞像一種病一樣讓人心疼得難以忍受。這些晚霞總是背對江shui,面向那一片莽莽蒼蒼的森林面柔曼地沈淪。我們在晚霞沈淪的時候心裏總有一種發脹的感覺。我姥爺這個時候喜歡坐在暮se徐徐湧來的萊園中觀看這一派晚景,一種沒有聲音的景se。他的一生好像在這個時候回光返照。這個時候姥爺常常要犯一種病,醫學上叫做“小腸疝氣”。我們常常看見他弓著腰從菜園中出來,他的雙手不再背在後面,而是緊緊地捂著褲裆,劇痛使他臉上的肌肉看上去很不規則。他是怎麼得的這種病我從來沒有探究過,我一貫認爲是晚霞誘發了他的病症,他的劇痛仍然源于自然。這種病像流感一樣讓他和我姥姥都覺得格外苦惱。他曾爲此做過一次手術,但手術之後只要是他一個人獨chu菜園,又面對著晚霞的時候,他的病就會重新發作。他的手緊緊地護著疼痛部位,看上去十分讓人憂愁。

  他的故事是不是有些平淡了?前年我回故鄉去看望他的時候他已經蒼老到了不願意說任何話的程度。他仍然喜歡牆角,喜歡沾一點酒,喜歡晚霞,喜歡菜園,喜歡我們在房屋前庇下的那一種說不清楚的生活方式。我在那裏只住了一周時間,就遇見了他兩次的昏迷狀態。據姥姥講他現在常常昏迷,恐怕不會太久了。他昏迷的時候只要用一根針去放一放他的血,他就會慢慢蘇醒過來。他有一次昏迷時我們爲他穿上了壽yi,他蘇醒後發現了,禁不住蒙頭哭了。我qin耳聽到他向我唠叨,他看中了一塊風shui寶地,他想趁自己還能動的時候把他的墳墓給挖了。他不願意由他的子孫來爲他挖墳墓。他跟我說完這句話後,問我,“你仍然缺故事寫嗎?”他告訴我,如果缺故事了,就寫寫他的牙齒和頭發。我不知道他的牙齒和頭發意味著什麼,因爲他向我講這話時他的牙齒和頭發已經tuo離了他的身ti。他那雪白的牙齒和烏黑的頭發遺失在哪一條山谷了呢?

白夜

  夏至前後的夜晚生動得讓人無法入睡。你在子夜時分才會感覺到天空的亮se變得稍稍遲鈍一些,但只是一兩個小時的遲鈍,絕對不會超過三四個小時,黎明的ji血紅又熱辣辣地在東方散發出奔放的晨光了。你完全可以在晚上八九點鍾的時候去球場上打球,可以在菜園中精耕細作。

  那段日子裏我們始終被光明所擁有著,我們對光明的感覺到了懷疑世界上是否還會有黑暗的程度。你去江邊或者去田野,完全可以不必計較時間,你可以在上午睡覺,而在晚上開始工作。因爲太陽在那時候通常是晚上六七點鍾才落山。

  我們在那段時光裏幾乎天天都在盼望著極光的出現,那種盼望一點也不焦灼,一點都不心慌意亂,顯得十分沈靜和自信。我們總是想,它就要來了……于是我們就仿佛看到了許多條光帶在山間或是天空一側像綽約的野花一樣開放的姿態,仿佛看到了我們的房屋在極光來臨時受到了隆重的加冕——它披著粉紅se的紗麗,害著羞,不肯去上出嫁的馬車,那時我們就感覺出自己是睡在紅房子裏。那種日子裏我們極其害怕雨shui,雨shui一來,我們要看極光的願望就仿佛成了一種多余的要求。因爲雨shui盡管把天空洗得很幹淨,可是它相對地淹滅了一些實在而美麗的事物出現的機會,就好像一件華麗的yi衫被扔進洗yi桶中我們看不到它真實的面貌,看到的大多是銀se的泡沫。那個時候誰想要泡沫看呢?我們當然要誠心以待地靜候極光那妩媚的笑容了。

  這樣說,你會不會要問我們那一段時光是否因爲陽光頻繁的包圍而感覺到幹燥呢?不會的。因爲我們的村落連接著浩浩蕩蕩的原始森林,森林中的樹木總是把它碧綠的shui分子像扔銅錢一樣地朝我們的居住區抛來。尤其是微風吹來時,那些shui分子密得像魚苗一樣晃動著柔軟的身ti朝我們遊來。更何況,我們面臨的那條黑龍江像個失戀的人一樣總是把它shi漉漉的歌聲唱給我們,我們的日子過得多麼涼爽和清新。

  白夜像我年幼的粉紅se的腳趾,我實在舍不得在它身上穿上任何一只鞋子,我情願光著腳丫從房屋跑到江邊,再從江邊跑到岸上的黃豆地裏去聽鳥聲。

  如果說一對夫妻擁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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