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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著白夜旅行》逃離目擊現場

第2小節
遲子建作品

  [續向著白夜旅行逃離目擊現場上一小節]“謝謝,我有幹爽yi服,我去取旅行袋。”我請求她,“先給我一碗熱湯,我的朋友恐怕承受不了啦,就要羊雜碎湯。”

  “好說。”她取過一只白瓷碗,麻利地盛了又鮮又嫩的羊雜碎,將它遞給我,“筷子外面就有,辣椒油、芥末油和蒜醬都在桌子上,隨便吃。”

  我端著湯小心翼翼走向馬孔多的時候發現他將shiyi服穿在身上了。問他爲什麼做蠢事,他說:“屋子裏的溫度不過二十度左右,而我的ti溫卻有三十六度五,yi服在身上要幹得快些。”他口齒伶俐地接過熱湯,猛地喝了一大口,“好鮮的羊雜碎湯!有熱湯的幫助yi服幹得就更快了!”

  “找死!”我開始覺得寒冷,從旅行袋往外拿yi服的時候有點戰戰兢兢。我捧著幹yi服走回竈間,女主人正切辣椒絲,我將shiyi服一一tuo下擲在火爐旁,當我赤身躶tisong罩的時候,女主人突然歪著頭笑眯眯地問我:

  “和你一起來的是個男的?”

  我點點頭,好不容易扣好song罩的挂鈎。

  “他不是你丈夫?”她爲自己的推理感到興奮。

  “他是我丈夫。”我穿上一套銀灰seyi服,“過去是。”

  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輕聲問:“是因爲他愛上別人才和你離婚的?”

  我不置可否地付之一笑,將shiyi服團在一起,准備塞進旅行袋裏。

  “把它晾在這裏,一會兒就能幹。”她往爐膛裏填了兩塊柴火,裏面一陣啪啦亂響,打架似的。

  “我的yi服不用晾幹了,一會兒我們就要去車站了。”

  “去哪兒?”她已經忙完了所有的活,正在用牙簽剔手指甲,指甲長長的,在微弱的燈光下呈琥珀se

  “西林吉。”我說。

  “去那裏幹嗎?”她把“嗎”字咬得很重。

  “看白夜。”我說。

  “哦,我聽說過,每年這個時候都有許多外地人去漠河看白夜,不過他們都不在塔河下車,他們直接上去。”她剔完指甲,牙簽被扔進火爐裏,她用嘴吹了吹手指甲,那樣子看起來又天真又富有挑逗xing

  雨下得酣暢淋漓,天se昏暗不堪。她擔憂地望了一眼窗外,說如果這樣的雨下六七個小時,就會引起山洪暴發。一九八八年和一九九一年,塔河都遭受了特大shui患。尤其是一九九一年七月一日,滿城汪洋。人們逃到山頂露宿,ji犬不甯、怨艾四起,真不知建城選址的人當初怎麼看上了這塊俗稱“shui庫底子”的地方。我cha話說,一九八七年的大火你經曆了麼?

  提起大火,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怎麼沒經曆過呢?火是從西林吉燒過來的。那幾天大風不斷,火快到瓦拉幹、繡feng的時候,塔河鎮裏就到chu濃煙,十米之內都難辨人,狗天天叫,老百姓一看見火頭就往呼瑪河邊跑,沙灘上到chu是人,黑壓壓的,大多數人家把值錢的東西都放進地窖了。”

  “當時沒有想到會死嗎?”

  “死?”她遲疑地重複了一下,似乎有些困惑,“死也就死了,誰能說得清楚呢?江浙一帶許多修鞋匠來大興安嶺掙錢,錢倒是沒少掙,可命也搭上了,火頭一來他們就挑著擔子往山上跑,百分之百都死了。”

  “想起來仍然心有余悸?”我問。

  “可不是嘛,現在一發現空氣中有煙,就怕得不行了。”她用一只花瓷盤揀了四只燒餅,對我說,“這麼半天了,看看你的那位朋友吧。”

  我端著燒餅來到前廳。馬孔多已經吃飽了,他正平靜地吸著煙聽雨聲。我問他還需要燒餅嗎?他搖搖頭說不必了,那碗湯已經使他恢複了ti力。

  老板娘端來一碟醬豆,她換上了一套橘黃seyi裳,沒紮圍裙。馬孔多盯著她天使般的面龐。她的眼睛現出困惑:“你那位朋友走了?”

  “喏——”我用嘴努了一下馬孔多,“那就是他。”

  老板娘揉了揉眼睛,說:“難道我——”

  “他就叫馬孔多。”我說,“一個考古學家。”

  馬孔多現出極其溫柔的表情,一如他以往求歡時的神態。他向老板娘伸出手,但她卻視而不見,她只是貪婪地望著我,樣子有點像個同xing戀者。

  “請問你的名字?”我問。

  “秋棠。”她將醬豆擺上桌子。

  “秋棠,可不可以讓馬孔多進裏面烤烤爐火,他的yi服還沒幹透。”

  秋棠眨眨眼睛:“沒問題。”

  馬孔多以極其敵意的目光打量了我一番,憤憤地進裏屋去了。我坐在他的位置上,而秋棠則坐在我的對面。她將一根筷子豎在我面前,問:“看得見嗎?”

  我點點頭,她就起身去窗臺那拿了兩個酒盅,又返身進竈間取來瓶玉泉白酒,說:“咱們喝兩盅。”她擡起手腕看了看表,“時間還來得及,不會耽誤你上車的。”

  秋棠嫌室內光線太暗,她拉亮了燈,我見天棚下吊著兩盞馬nai子形狀的燈,燈光非常柔和,很有點情調。而秋棠的發髻、膚se和眼神也有點像日本女人。

  我們幹了一盅酒,頓時感到熱乎乎的。

  秋棠說:“你不想一個人去看白夜嗎?我擔心馬孔多會著涼生病,也許他要留在塔河。”

  “他病在這兒,誰照顧他呢?”

  “當然是我了。”秋棠給兩個酒盅都滿上了酒。

  我吃醋地說:“你這麼漂亮的一個女人照顧他,你丈夫會生氣的。”

  “我丈夫他不介意,他巴不得我找個男人呢。”秋棠用手捋了一下劉海兒,“要是他現在回來,撞見我和一個男人在一起,正中下懷。”

  “他心理變態?”

  “不,他有個相好的,比我大三歲,是個寡婦,在家當裁縫,有兩個孩子,離我這不遠。他天天和她睡,到我這裏吃飯。那女人把他迷得不行,他要和我離婚去娶她,我不同意。”

  “既然這樣爲什麼不離婚呢?”我問。

  “我還愛我男人。我想他新鮮幾年之後就能回心轉意。他說那女人比我強多了,我想不透。人沒我俊,腳長得像鴨掌,而且還是黃牙齒、薄耳垂,大概上了chuanglang得很吧。”秋棠輕輕歎了一口氣,又幹了一盅酒,弄得兩腮絆紅。

  我說:“我更不能讓馬孔多留在這裏,何況這次是專程來看白夜的呢!”我挾了一粒醬豆,對它的味道贊不絕口。

  秋棠笑了:“你那麼舍不得他?”

  我說:“我只是不想和他在塔河分手,這是個缺乏詩意的地方,到chu都亂糟糟的。”

  秋棠順下眼睛,低低地哦了聲,然後說:“塔河。”

  雨仿佛小了一些,窗口也亮了,似乎有行人的影子從窗前飄過。我感到是出發的時候了,就進去召喚馬孔多一起上站,不料他已偎在火爐旁深深地睡著了。他的臉膛看上去極其平和,他把手擱在song脯上,樸實得像個牧羊人。我已經有很久沒有見到他這麼香甜悠長沈睡不已了。開往西林吉的火車離塔河很近了,我感覺它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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