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一個人的聖經第5節上一小節]但共青團並沒要他。他和幾個都沒入得了團的同學,彼此互稱
“老非”,成立了個劇社,剛做了兩個戲,校方學生會的幹部找到他們,分別談了話,雖然沒明令禁止!這劇團卻再也活動不起來,自動散夥了。
他們排演過契诃夫的一萬尼亞舅舅一,那過時的美,一個外省小莊園的姑娘,纖細善良,憤憬道:一切都應該是美好的,美好的人、美好的服裝,內、心也美好,都是過時的憂傷,像燒掉的老照片。
順著鐵軌在枕木上走了一段,見遠迎面來的火車,他下了路基,朝滿是亂石的河
走去。這永定河要不是雨後漲
,或上遊的官廳
庫閘門不開的話,河
還清澈。
他帶林來過這裏,拍過照,林身腰美,光
赤腳提起裙子站在
裏。之後他們在山上的樹叢裏野餐、接吻、做愛。他後悔沒拍下林躺在草叢中敞
撩起裙子時的躶
,可這都捉摸不到了。
還能做些甚麽?還有甚麽可做的?無需回到他的辦公桌前,去照章理那些千篇一律宣傳文稿,沒人管束他,也不必造反了,那種的正義的激情莫名其妙,也過去了。沖鋒陷陣當了幾個月的頭頭,那種振奮瘾也似乎過足了,毋甯說累了,夠了。他應該急流勇退,不必再扮演英雄的角
。
了鞋襪,赤腳走在冰冷清亮的
流中。流
涓涓映著細碎的波紋,星星點點的陽光閃亮,頭腦頓時清醒。他想到應該去看他父
,多時沒有家信了,應該趁這機會人不知鬼不覺悄悄去南方一趟,找他父
弄清楚他檔案中關於“私藏槍支”的事。
他趕在下午回到北京城裏,到家取了存摺,又騎車趕在儲蓄所關門之前取了錢,便去前門火車站買了當晚的車票。再回家把自行車鎖在屋裏,帶上個平時上班的挎包,夜裏十一點鍾坐上了南下的特快列車。
父子兩年未見,他突然回到家中,他父高興得不行,特別去自由市場買來了北方吃不到的鮮魚活蝦,下廚房自己動手剖魚。他爸現今也學會動鍋錢,一改他
去世後郁郁寡言的樣子,興致勃勃話也多,竟關心起政治來了,一再問起從報紙上消失了的那些
和
家首腦。飯桌上喝著酒,他不便令他爸掃興,講了些不見報的消息,同時告訴他爸這都是
內最高層的鬥爭,老百姓無法弄得清楚。他爸說知道,知道,這省裏、市裏也一樣,還說也參加了造反派,他單位裏一貫整人的人事科長也靠邊啦。他憋了好一會,不得不點醒一下,說:
“爸,可別忘了反右那時候的教訓——”
“我沒有反對!我只是對他個人的工作提了點意見—.”
他父立刻激動起來,拿酒杯的手跟著哆嗦,酒便潑到桌上了。
“你又不是年輕人,你曆史上有問題,你不可以加入這樣的組織!你沒有參加運動的權利!”他也很激動,從來沒對父用過這種語調。
“我爲甚麽不能?”他爸重重一聲把酒杯放下,
“我曆史清清楚楚的,沒有參加過反動派,我沒任何政治問題!當年是
號召嗚放,我只是說要撤掉同群衆隔離的那道牆,講的是他個人的工作作風,我從來沒說過
的一個不字,那是他報複!這我在會上說的,許多人在場,人都聽見,都可以證明,我那百來字的黑板報稿子也是他們
支部來要的!”
“爸,你大天真——”他剛要辯駁,又被他父打斷。
“不用你來教訓我!市要以爲你讀了點書,也是你大寵你,把你寵壞了!”
等他爸這陣發作過去,他不能不問:
“爸,你有沒有過甚麽槍?”
仿佛當頭一棒,他父愣住了,漸漸垂下頭,手轉動酒杯,不說話了。
“有人向我透露,我的檔案中有這問題,”他解釋說,
“我就是來關照爸的,到底有沒有這事?”
“都是你大老實…”他父
喃呐道。
那就是說,確有宜一事,他、心也涼了。
“當時,剛解放頭一兩年,發下一份履曆表格,人人都得填,其中有武器這麽一欄,都怪你,沒事找事,要我照實填寫,我替個朋友轉手賣過一支手槍…”
“是哪一年?”他盯住問,他父竟然成了他審問的對象。
“早啦,抗戰時期,還是民丕口你還沒出世呢…”
人就是這樣招供的,都不能不招,他想。這已是無可爭辯的事實。他得盡量平铮,冗主氣,不可以審問父,於是輕聲說:
“爸,我不是責怪你。可這槍呢?
轉給了銀行裏的一個同事呀。你說要那東西做甚麽?防身壯膽子呀,那年代社會動亂,可你
說我槍都不知道往哪打,要走火了呢?”
他爸笑了。
這不可以笑,他說得很嚴正:
“可檔案裏記的是私藏槍支。”
林告訴他的正是這話,他不可能聽錯了。
他父愣了一下,幾乎叫起來:
“這不可能,都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父子相望,他相信他爸,勝過於檔案,但他還是說:
“爸,他們也不可能不調查。
“就是說……”他父頹然。
就是說,買槍的人如今誰還敢承認,他也絕望了。
他爸雙手覆面,也終於明白這意味甚麽,哭了。一桌還沒怎麼動筷子的菜都涼了。
他說他不怪他爸,即使再出甚麽事,也還是他的兒子,不會不認他爸。
“大躍進”過後那大災荒的年代,他也是因爲天真,響應
的號召去農場勞動改造,勞累過度淹死在河裏,他們父子便相依爲命。他知道他爸疼愛他,見他從學校回來浮腫,當時把兩個月的肉票買了豬油讓他帶走,說北方天寒地凍甚麽營養都弄不到,這裏還可以從農村高價買到些胡蘿蔔。他爸把滾燙的豬油倒進個塑料罐裏,罐子即刻萎縮熔化了,油從桌上又流到地下,他們蹲下用小勺子一點點從地板上刮起那層凝固了的豬油時,都默默無言口,這他、
遠忘不了。他還說:
“爸,我回來就是要把這槍的事弄清楚,爲的是爸,也爲我自己。”
他父這才說:
“轉買手槍的是我三十多年前在銀行的一位老同事,解放後來過一封信就再沒有聯系,人要在的話,想必也還在銀行工作。你叫他方伯伯,你還記不記得?他非常宣口歡你,不會出賣你的。他沒有孩子,還說過要收你做他的乾兒子,你當時沒答應。”
家中有張舊照片,要還沒燒掉的話,這他記得,這位方伯伯禿頂,胖胖的圓臉,活像一尊彌陀怫,可穿西裝,打的領帶。騎坐在這穿西裝的活佛上的那小孩子,一身毛線
,手捏著一支派克金筆,不撒手,後來這筆就給他了,是他小時候一件貨真價實的寶貝。
他在家只過了一天,便繼續南下,又是一天”夜的火車。等他找到當地的人民銀行詢問,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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