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一個人的聖經第5節上一小節] 24
所謂純文學,純粹的文學形式,風格和語言口、文字的遊戲和語言結構與程式,它自行完成而不訴諸你的經驗、不訴諸你的生活、生之困境、現實的泥坑和同樣肮髒的你,這文學還值得寫嗎?純文學即使不是一個遁詞,一個擋箭牌,也是一種限定,你沒有必要再鑽進一個別人或你向自己設限的囚籠裏去。
你不爲純文學寫作,可也不是一個鬥士,不用筆做武器來伸張正義,何況那正義還不知在哪裏,也就不必把正義再寄托給誰。你只知道你絕非正義的化身,所以寫,不過要表明有這麽種生活,比泥坑還泥坑,比想像的地獄還真實,比末日審判還恐怖,而且說不准甚麽時候,等人忘了,又卷土重來,沒瘋過的人再瘋一遍,沒受過迫害的再去迫害或受迫害,也因爲瘋病人生來就有,只看何時發作。那麽你是不是想充當教師爺?比你辛苦的教員和牧師遍地都是,人就教好了?
這令人絕望的努力還是不做爲好,那麽又爲甚麼還去訴說這些苦難?你已煩不勝煩卻慾罷不能—非如此發泄不可,都成了毛病,個中緣由,恐怕還是你自己有這種需要。
你唾棄政治的把戲,同時又在製造另一種文學的謊言,而文學也確是謊言,掩蓋的是作者隱秘的動機,牟利或是出名。這般功利和虛榮達不到還止不住筆!自然有更深層本能的沖動,恰同動物。同一般動物的區別則在於這沖動如此頑固而持續!不受冷暖饑飽或季節的影響而不可抑止,恰如排泄,要排泄便排泄,而較之糞便排泄不同之,又在於還要把排泄物賦予情感和審美,壁一如說憂傷,並且把這樣的憂傷和自娛納入語言口中去。你揭露祖
、
、領袖、理想、新人,還有革命這種現代的迷信和騙局的同時,也在用文學來製造個紗幕,這些垃圾透過紗幕就多少可看了。你隱藏在紗幕這邊,暗中混同在觀衆席裏,自得其樂,可不是也有一種滿足?這世界到
是謊言,你同樣在製造文學的證言。動物都不撒謊,苟活在世上是怎樣便怎樣。人卻要用謊言來裝飾這人世叢林,這就是人和動物的區別,遠比動物狡猾的人需要用謊圭口來掩蓋自身的醜陋,爲也生在其中找尋點理由。用訴苦來代替痛苦,那疼痛便似乎可以忍受了,早年鄉裏人送葬的哀歌便有這種*醉作用,而且會唱上瘾,教堂裏做彌撒的樂曲不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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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索裏尼把薩德的作口叩加以改編,搬上銀幕,把政治權力與人的醜惡展示給人們看,就靠的這張把真實同觀衆隔開的銀幕,讓人覺得在暴力與醜惡之外觀看,那暴力與醜惡也就有其迷人之
,大抵便是藝術和文學的奧妙。
詩人之所謂真誠,也同小說家所謂的真實一樣,作者隱躲在背後如同在鏡頭背後的攝相者,都貌似公正,冷靜,客觀的鏡頭後面—反過來投射到底片上的也還是由愛戀和自憐,抑或自婬和受虐,那虛假的中的眼光依然被種種慾望驅使,所呈現的都已經染上了審美趣味,卻假裝用冷眼漠然看世界。你最好還是承認你寫的充其量只是逼真,離真實還隔了層語告口。系經營語言,把情感和審美綢織進去,而將赤躶躶的真實蒙上個紗幕,你才能贏得回顧端詳的快感,才有胃口寫下去。
你把你的感受、經驗、夢和回憶和幻想、思考、臆測、預感、直覺凡此種種,訴諸語言口,給以音響與節奏,同活人的生存狀態聯系在一起,現實與曆史,時間與空間,觀念與意識都消融到語言實現的過程中,留下這語言製造的迷幻。
與政治騙局相比,文學的迷幻的在於作者和讀者兩廂情願,不像政治騙局中被耍的不接受也得接受!文學則可看可不看,沒這種強製。你並不相信文學就這麼純潔,所以選擇文學,也不過藉此排泄。
再說,你不論戰,不以論敵的高矮來伸長或截肢,不受理論的框架來剪裁或修補自己,也不以別人的趣味來限製你言說,只爲自己寫得痛快!活得快樂。
你不是超人,尼采之後,超人和群盲這世界都已經大多了。你其實再正常不過,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實實在在得不能再實在,心安理得,泰然自在,嬉笑如彌陀佛,但你也不是佛。
你只是不肯犧牲,不當別人的玩物與祭品,也不求他人憐憫,也不忏悔,也別瘋癫到不知所以要把別人統統踩死,以再平常不過的、心態來看這世界,如同看你自己,你也就不恐懼,不奇怪,不失望也不奢望甚麽,也就不憂傷了。倘想把憂傷作爲享受,不妨也憂傷一下,隨後再回到這極平常的你,嘻笑而自在。
你也就不那麽憤世嫉俗了,這總也時髦。也別誇大了對權力的挑戰,所以幸存,有這分言說的自由,也得到別人的恩惠。人不負我我不負人,是條虛假的原則,你既負人,人雖也負你,可你得到的恩惠加起來沒准更多,誠然也是你幸運,還有甚麼可抱怨的?
你不是龍,不是蟲,非此非彼,那不是便是你,那不是也不是否定,不如說是”種實現,一條痕迹,一番消耗,一個結果,在耗盡也即死亡之前,你不過是生命的一個消息,對於不是的一番表現與言說。
你爲你自己寫了這本書,這本逃亡書,你一個人的聖經,你是你自己的上帝和使徒,你不舍己爲人也就別求人舍身爲你,這可是再公平不過。至福是人人都要,又怎麽可能都歸你所有?要知道這世上的幸福本來就不多。
“甚麽?”
“我住在隔壁院子裏,來找房東,我那房原先的房主!好幾個月沒人收房租了。”他准備好的解釋。—
老女人甩掉手上的肥皂沫,指了指邊上挂把鎖的廂房,便不再理會,哩須使勁柔差盆裏的被單。
他只能推測房東一家也出了問題,連他們住的房子也充公出讓了,
早春三月,他去了北京遠郊西山裏的斜河澗。從西直門那個主要是貨運的火車站上狗車—是去西北遠郊山區的慢車,貨車的末尾挂了兩節硬座車廂。學生大串聯的熱已過,到空的車廂裏一刖後只零星幾個乘客,他在個血。人的隔檔裏臨窗坐下。火車穿過一個接一個仞隧道,在山谷間盤環上行,從窗。看得見噴出煤煙和蒸氣的老式車頭,拖著一節節貨車,引空蕩蕩的硬座車廂在車尾搖搖晃晃。
在一個沒有站臺的叫雁翅的小站,他跳下車,望著環山遠去的火車,揚旗吹哨的調度員進到路基邊的一間小屋裏,剩下他一個人站在路軌邊的碎石堆上。—
還是上大學的時候,他就來這裏義務勞動過,在山上挖坑種樹。也最早春,士還沒解凍二鐵鎬下去挖不起兩寸土,幾天下來手掌便打起血泡。”次爲了打一浸在河裏被沖走的麻袋,裝的是要種的樹種,他下到冰冷刺骨的急流去打撈,差點送了命,因此得到表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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