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一個人的聖經第6節上一小節]一邊碼疊得高過頭的麻袋,他不知怎麽躲進了一個貨棧。停下腳步,喘息的間隙,聽見還有個聲音,回頭見那姑娘正靠在麻袋堆上,也上氣不接下氣在喘。
“那些人呢?”他問。
“不知道。”
“你哪裏去?”
這姑娘沒回答。
“我去北京。”
“我…也是,”那姑娘遲疑了”下,說。
“你不是本地人一.”他問,那姑娘不回答。
“大學生—.”他又問,那姑娘也不答。
天漸漸黑下來,涼風穿過,他感到汙透了的襯衫貼住脊背。
“得找個地方過夜,這裏也不安全,”他說,走出貨棧,轉身見這姑娘還默默尾隨,但總保持兩三步距離,便問:
“知不知道哪裏有旅館?”
“車站附近,再回去太危險,江邊碼頭那邊還有旅店,可要走一大段路。”這姑娘低聲說,顯然是本地人。他於是讓她帶路。
果然,沿岸大堤下方一條都是老房子的小街裏,居然還有幾個青年站在家門口,或是坐在門檻上,隔著街聊天,互相打探戰況。子彈沒打到頭上來之前總不免好奇,還挺興奮。店鋪和小吃攤子都已打烊,兩門口燈光明亮的都是旅店,那種老舊的客棧,早年跑單幫的和手藝人落腳的地方。一家已客滿,另一家只剩個單人鋪位的一小間。
“要不要?”櫃臺後面搖把蒲扇的胖女人問。
他立即要下了,掏出證件,女人接過去,在簿子上登記。
“甚麽關系?”女人邊填寫邊問。
“夫妻。”他瞥了身邊這姑娘大眼。
“姓名?”
“許——英,”這姑娘遲疑了一下,趕緊答道。
“工作單位?”
“她還沒工作,我們回北京。”他替她回答。
“押金五塊。房錢一天一塊錢,退房時結帳。”
他交了錢。女人把他的證件留下了,起身拿串鑰匙從櫃臺後出來,在樓梯邊打開扇小門,拉了下門裏的拉線開關。斜的樓板下吊了個燈炮,樓梯底下的儲藏室改成的這小房裏,有張單人鋪板,一頭塞進人都直不起腰的角落裏,房裏另一頭只放了個洗臉盆架子,連把椅子都沒有。穿雙塑料拖鞋的胖女人踢裏踏拉,晃動串鑰匙走了。
他合上房門,同這叫許英的姑娘面面相觎。
“過一會我就出去,”他說。
“不用,”這姑娘說,在沿坐下了,
“就這樣也很好。”
他這才看清楚這姑娘,面蒼白,便問:
“是不是累了?你可以躺下休肩。大概是在天井裏沖澡。這小間也沒窗戶透氣,悶熱不堪。
“要不要把房門打開?”他問。
“不要,”這姑娘說。
“我替你打盆來?我可以到外面去沖洗,”他說。
這姑娘點點頭。
他再回到房裏,這姑娘已經梳洗完畢,換了件無袖的小黃花圓領衫,了鞋,坐在鋪板上,一對短辮子緊緊的重新紮過,面
也紅潤了,顯出女孩氣。她屈
讓出半截
,說:
“你坐呀,這有地方,”
這姑娘第一次有了笑臉。他也就笑了!松弛下來,說:
“不得不那麽講。”說的山口然是登記住宿時填寫的夫妻關系。
“我當然明白。”這姑娘抿嘴笑了。
他於是上房門,
了鞋,上
在對面盤
坐下,說:
“真想不到。”
“想不到甚麽?”這姑娘歪頭問。
“這還用問?”
這叫許英的姑娘又抿嘴一笑。
事後,很多年之後,他回憶當初,記起這一夜也有過調情,有過誘惑,有過慾望和沖動,也有過愛情,不僅僅是恐怖。
“那是你的真名?”他問。
“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那麽,甚麽時候?”
“到時候你自然知道,得看。”
“看甚麽?”
“這你還不清楚?”
他便不說話了,感到舒緩和適意。樓板上沒響動了,門外天井裏的聲也已平息,卻凝聚了一種緊張,仿佛在等甚麽意外,這感覺也是他多年少後回顧這段經曆時,才重新感受到。
“是不是可以把照熄了?”他問。
“有點刺眼,”她也說。
關了燈,摸回上的時候他碰到她
,她立即挪開,卻讓他在她身邊躺下。他很謹慎,仰面伸直了躺在
邊。可這麽張單人輔板,身
不免有些接觸,只要對方不有意挪開,他也努力不過分。這姑娘
的
溫和屋裏的悶熱都令他渾身冒汗。暗中望著依稀可辨傾斜的樓板,似乎就向他壓過來,更覺得氣悶。
“是不是可以把服
了?”他問。
這姑娘沒有回答,但也沒有反對的表示。他赤膊和褪下長褲時都碰到她,她都不挪動,可顯然也沒睡著。
“去北京做甚麽?”他問。
“看我姨。”
這難道是走戚的時候?”他並不信。
“我姨在衛生部工作,”這姑娘補充道。
他說他也在機關裏工作。
“我知道。”
“你怎麽知道的?”
“就剛才,你拿出工作證。”
“你也知道我姓名?”
“當然,不都登記了嗎?”
他黑暗中似乎看見,不如說感覺到這姑娘在抿嘴笑。
“要不然,我也不會…:!”
“睡在一起,是嗎?”他替她把話說出來。
“知道了就好啦!”
他聽出她聲音裏有種柔情,竟不住手掌摸住她,她也沒躲閃。可他又想是出於信任,沒敢再有甚麽動作。
“你哪個大學的?”他問。
“我已經畢業,就等分配,”她繞開說。
“學的甚麽?”
“生物。”
“也解剖過屍?”
“當然。”
“包括人?”
“又不是醫生,我學的是理論,當然也去醫院的化驗室實習過,就等分配工作,方案都定了,要不是….:”
“要不是怎麽?這文革?”
“本來定的是去北京的一個研究所。”
“你是幹部子女?”
“不是。”
“那麽,你姨是高幹?”
“你甚麼都想知道?”
“可連你名字是真是假都不清楚。”
這姑娘又笑了,這回身索索在動,他手感覺得到,便握住她
,隔著單褲,摸得到她的肌膚。
“會告訴你的,”她手抓住他手背,把他的手從大上挪開,喃喃道:
“都會讓你知道的.…:”
他便捏住她手,那手漸漸柔軟。
砰砰的打門聲!敲打的是旅店的大門。
兩人都僵住了,屏息傾聽,手緊捏住手。一陣響動,大門開了,查夜的,或許就是來搜查。一幫子人先在樓下大聲問值班的那女人,然後敲開樓下”間間客房。也有上樓去的,腳步聲在他們頭頂樓板上響—樓上摟下都在盤查。突然,樓板上噸隨直響,有人跑動,立即叫罵聲起,跟著一片混亂。鈍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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