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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第一幕

第2小節
曹禺作品

  [續北京人第一幕上一小節]門走進來曾大nainai和張順,他們匆匆穿過大花廳,踱入眼前這間屋子。張順,一個三十上下的北平仆人,恭謹而又有些焦灼地隨在後面。 〔曾思懿(大nainai的名字),是一個自小便在士大夫家庭熏陶出來的女人。自命知書達禮,精明幹練,整天滿臉堆著笑容,心裏卻藏著刀,虛僞,自私,多話,從來不知自省。平素以爲自己既慷慨又大方,而周圍的人都是謀害她的狼鼠。嘴頭上總嚷著“謙忍爲懷”,而心中無時不在打算占人的便宜,chuchu思量著“不能栽了跟頭”。一向是猜忌多疑的,還偏偏誤認是自己感覺的敏銳:任何一段談話她都像聽得出是惡意的攻讦,背後一定含有yin謀,計算,成天戰戰兢兢,好在自己造想的權詐詭秘的空氣中勾心鬥角。言辭間盡xing矯揉造作,顯露她那種謙和,孝順,仁愛……種種一個賢良婦人應有的美德,藉此想在曾家qin友中博得一個賢惠的名聲,但這些qin友們沒有一個不暗暗憎厭她,狡詐的狐狸時常要露出令人齒冷的尾巴的。她絕不仁孝(她恨極那老而不死的老太爺),還誇口是稀見的兒婦,貪財若命,卻好說她是第一等慷慨。暗放冷箭簡直成了癖xing,而偏愛贊美自己的口德,幾乎是虐待眼前的子媳,但總在人前歎惜自己待人過于厚道。有人說她yin狠,又有人說她不然。罵她yin狠的,是恨她笑裏藏刀,song懷不知多麼偏狹詭秘;看她不然的,是諒她膽小如鼠,怕賊,怕窮,怕死,怕一切的惡人和小小的災難,因爲瞥見牆邊一棵弱草,她不知哪裏來的怨毒,定要狠狠踩絕了根苗,而遇著了那能蜇噬人的蜂蛇,就立刻暗避道旁,稱贊自己的涵養。總之,她自認是聰明人,能幹人,利害人,有抱負的人;只可惜錯嫁在一個衰微的士大夫家,怨艾自己爲什麼偏偏生成是一個婦道。她身材不高,兔眼睛微微有點斜。寬前額,高鼻梁,厚厚的嘴chun,牙齒向前暴突,兩條烏黑的細眉像刀斬一般地塗得又齊又狠。說話時,極好暗窺看對方的神se,舉止言談都非常機警。她不到四十歲的模樣,身ti已經發胖,臉上仿佛有些浮腫。她穿一件淺黃se的碎花旗袍,金繡緞鞋,腋下系著一串亮閃閃的鑰匙,手裏拿著賬單,眉宇間是惱怒的。

  張 順 (賠著笑臉)您瞅怎麼辦好,大nainai

  曾思懿 (嘴chun一呶)你叫他們在門房裏等著去吧。

  張 順 可是他們說這賬現在要付——

  曾思懿 現在沒有。

  張 順 他們說,(頗難爲情地)他們說——

  曾思懿 (眉頭一皺)說什麼?

  張 順 他們說漆棺材的時候,老太爺挑那個,選這個非漆上三五十道不可,現在福建漆也漆上了,壽材也進來了,(賠笑)跟大nainai要錢,錢就——

  曾思懿 (狡黠地笑出聲來)你叫他們跟老太爺要去呀,你告訴他們,棺材並不是大nainai睡的。他們要等不及,請他們把棺材擡走,黑森森的棺材擺在家裏,我還嫌晦氣呢。

  張 順 (老老實實)我看借給他們點吧,大八月節的那棺材漆都漆了,大nainai

  曾思懿 (翻了臉)油漆店給了你多少好chu,你這麼幫著這些要賬的混賬東西說話。

  張 順 (笑臉,解釋)不是,大nainai,您瞅啊——

  〔陳naima,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婦人,由大客廳通前院的門顫顫巍巍的走進來,她是曾家多年的用人,大nainai的丈夫就吃她的rushui哺養大的。四十年前她就進了曾家的門,在曾家全盛的時代,她是死去老太太得力的女仆。她來自田間,心直口快,待曾家的子女有如自己的骨肉。最近因自己的兒子屢次接她回鄉,她才回家小住,但不久她又念記她主人們子女,時常帶些土禮回來探望。這一次又帶著自己的孫兒剛剛由鄉下來拜節,雖然步伐已經欠穩,頭發已經斑白,但面se卻白裏透紅,說話聲音也十分響亮,都顯出她仍然是很健壯。耳微聾,臉上常浮泛著歡愉的笑容。

  她的家裏如今倒是十分地好過。她心地慈祥,口裏唠叨,知悉曾家事最多,有話就說,曾家上上下下都有些惹她不起。她穿著一件月白se的上身,外面套了青織貢呢的坎肩,黑褲子,黑老布鞋。灰白的小髻上斜cha一朵小小的紅花。

  張 順 (驚訝)喲,陳naima,您來了。

  陳naima (急急忙忙,探探身算是行了禮)大nainai,真是的,要節帳也有這麼要的,做買賣人也許這麼要賬的!(回頭氣呼呼地)張順,你出去讓他們滾蛋!我可沒見過,大nainai。(氣得還在喘)

  曾思懿 (打起一臉笑容)您什麼時候來的,陳naima

  張 順 (抱歉的口氣)怎麼啦,陳nainai

  陳naima (指著)你讓他們給我滾蛋!(回頭對大nainai半笑關怒的神se)我真沒有見過,可把我氣著了。大nainai,你看看可有堵著門要賬的嗎?(轉身對張順又怒沖沖地)你告訴他們,這是曾家大公館。要是老太太在,這麼沒規沒矩,送個名片就把他們押起來。別說這幾個大錢,就是整千整萬的銀子,連我這窮老婆子都經過手,(氣憤)真,他們敢堵著門口不讓我進來。

  曾思懿 (聽出頭緒,一半是玩笑,一半是討她的歡喜,對著張順)是啊,哪個敢這麼大膽,連我們陳大naima都不認得?

  陳naima (笑逐顔開)不是這麼說,大nainai,他們認得我不認得我不關緊,他們不認識這門口,真叫人生氣,這門口我剛來的時候,不是個藍頂子,正三品都進不來。(對張順)就你爺爺老張才,一年到頭單這大小官的門包錢,就夠買地,娶媳婦,生兒子,添孫子,(笑指著)冒出了你這個小兔崽子。

  張 順 (遇見了爺爺輩的,這般以老賣老的同事,只好順嘴胡溜,嘻嘻地)是啊,是啊,陳nainai

  曾思懿

  坐吧,陳naima

  陳naima

  哼,誰認得這一群琉璃球,嘎雜子?我來的時候老太爺還在當少爺呢,(一比)大爺才這麼點大,那時候——

  曾思懿 (推她坐,一面勸著)坐下吧,別生氣啦,陳naima,究竟怎麼啦。

  陳naima

  哼,一到過八月節——

  曾思懿

  陳naima,他們到底對您老人家怎麼啦?

  陳naima (聽不清楚)啊?

  張 順

  她耳朵聾,沒聽見。大nainai,您別理他,理她沒完。

  陳naima

  你說什麼?

  張 順 (大聲)大nainai問您那要賬的究竟怎麼欺負您老人家啦?

  陳naima (聽明白,立刻從yi袋取出一些白賬單)您瞅,他們攔著門口就把這些單子塞在我手裏,非叫我拿進來不可。

  曾思懿 (拿在手裏)哦,這個!

  陳naima (敲著手心)您瞧,這些東西哪是個東西呀!

  曾思懿 (正在翻閱那賬單)哼,裱畫鋪也有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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