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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第一幕

第3小節
曹禺作品

  [續北京人第一幕上一小節]了。張順,你告訴大樹齋的夥計們,說大爺不在家。

  陳naima

  啊,怎麼,清少爺!

  曾思懿 (拿出錢來)叫他先拿二十塊錢去,你可少扣人家底子錢!等大爺回來,看看這一節字畫是不是裱了那麼多,再給他算清。

  張 順 可是那裁縫鋪的,果子局的,還有那油漆棺材的——

  曾思懿 (不耐煩)回頭說,回頭說,等會見了老太爺再說吧。

  張 順 (指左面的門低聲)大nainai,這邊姑老爺又鬧了一早上啦,說他那屋過道土牆要塌了,問還收拾不收拾?

  曾思懿 (沈下臉)你跟姑老爺說,不是不收拾,是收拾不起。請他老人家將就點住,老太爺正打算著賣房子呢。

  張 順 (不識相)大nainai,下房也漏雨,昨天晚上——

  曾思懿 (冷冷地)對不起,我沒有錢,一會兒,我跟老太爺講,特爲給您蓋所洋樓住。

  〔張正在狼狽不堪,進退兩難時,外面有——

  〔人聲:張爺!張爺!

  張 順 來了——

  〔張由通大花廳的門下。

  曾思懿 (轉臉qin熱非常)陳naima,您這一路上走累了,沒有熱著吧?陳naima (失望而又不甘心相信的神氣)真格的,大nainai,我的清少爺

  不在家——

  曾思懿 別著急,您的清少爺(指右門)在屋裏還沒起來,他就要出來給他naima拜節呢。

  陳naima (笑呵呵)大nainai,你別說笑話了,就說是naima,也奴是奴主是主,哪有叫快四十,都有兒媳婦的老爺給我——

  曾思懿 (喜歡這樣做做)那麼naima讓我先給您拜吧!

  陳naima (慌忙立起拉住)得,得,別折死我了,您大nainai都是做婆婆的人,嗳,哪——(二人略略爭讓一會,大nainai自然不想真拜,于是——)

  曾思懿 (一笑結束)嗳,真是的。

  陳naima (十分高興)是呀,我剛才聽了一愣,心想進城走這麼遠的路就爲的是——

  曾思懿 (cha嘴)看清少爺。

  陳naima (被人道中來意,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起來)您啊,真機伶,咳,我也是想看您大nainai,愫小jie,老太爺,姑nainai,孫少爺,孫少nainai,您想這一大家子的人,我沒看見就走——

  曾思懿 怎麼?

  陳naima 我晚上就回去,我跟我兒媳婦說好的——

  曾思懿 那怎麼成,好容易大老遠的從鄉下來到北平城裏一趟,哪能不住就走?

  陳naima (又自負又傷感)咳,四十年我都在這所房子裏過了!兒子娶媳婦,我都沒回去。您看,哪兒是我的家呀。大nainai,我叫我的小孫子給您捎了點鄉下玩意兒。

  曾思懿 真是,陳naima那麼客氣幹什麼?

  陳naima (誠摯地)嗐,一點子東西。(一面走向那大客廳,一面笑著說)要不是我臉皮厚,這點東西早就——(遍找不見)小柱兒,小柱兒,這孩子一眨巴眼,又不知瘋到哪兒去了。小柱兒!小柱兒!(喊著,喊著就走出大客廳到前院子裏找去了)

  〔天上鴿群的竹哨響,恬適而安閑。

  〔遠遠在牆外賣涼貨的小販,敲著“冰盞”——那是一對小酒盅似的黃晶晶的銅器,摞在掌中,可互擊作響——丁鈴有聲,清圓而浏亮,那聲節是“叮嚓,叮嚓,叮叮嚓,嚓嚓叮叮嚓”接著清脆的北平口音,似乎非常愉快地喊賣著“又解渴,又帶涼,又加玫瑰,又加糖,不信你就鬧(弄)碗嘗一嘗!”(到了此地索xing提高嗓門有調有板的唱起來)“酸梅的湯兒來(讀若雷)哎,另一個味的呀!”冰盞又繼續簸弄著“叮嚓嚓,叮嚓嚓,嚓嚓叮叮嚓!”〕

  〔此時曾思懿悄悄走到皮箱前,慢慢整理yi服。

  曾思懿 (突然向右回頭)文清,你起來了沒有?

  〔裏面無應聲。

  曾思懿 文清,你的naima來了。

  〔曾文清在右面屋內的聲音:(空洞乏力)知道了,爲什麼不請她進來呀?

  曾思懿 請她進來?一嘴的臭蒜氣,到了我們屋子,臭氣熏天,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你今天究竟走不走,出門的yi服我可都給你收拾好了。〔聲音:(慢悠悠地)“鴿子都飛起來了麼?”

  曾思懿 (不理他)我問你究竟想走不想走?

  〔聲音:(入了神似地)“今天鴿子飛得真高啊!哨子聲音都快聽不見了。”

  曾思懿 (向右門走著)喂,你到底心裏頭打算什麼?你究竟——

  〔聲音:(苦惱地拖著長聲)“我走,我走,我走,我是要走的。”

  曾思懿 (走到臥室門前掀起門簾,把門推開,仿佛突然在裏面看見什麼不祥之物,驚叫一聲)呵,怎麼你又——

  〔這時客廳裏聽見陳naima正邁步進來,放聲說話,思懿連忙回頭谛聽,那兩扇房門立刻由裏面霍地關上。

  〔陳naima攜著小柱兒走進來。小柱兒年約十四五,穿一身鄉下

  孩子過年過節才從箱子裏取出來的那套新yi裳。布襪子,布鞋,紮tui,毛藍土布的長衫,短袖肥領下擺蓋不住膝蓋。長衫洗得有些褪了顔se,領後正中有一塊小紅補釘。yi服早縮了shui——有一個地方突然凸成一個包——緊緊箍在身上,顯得他圓粗粗地茁壯可愛。進門來,一對圓溜溜的黑眼珠不安地四下亂望,小song脯挺得高高的,在yi裳下面騰騰跳動著,活像剛從林中躍出來的一只小鹿。光葫蘆頭上,滾圓的臉紅得有些發紫,塌塌鼻子,小翹嘴,一臉憨厚的傻相。眉眼中,偶爾流露一點頑皮神se。他一手拿著一具泥土塑成的“括打嘴”兔兒爺或豬八戒——“括打嘴”兔兒爺是白臉空膛的,活安上chun中系以線,下面扯著線,嘴chun就刮打刮打地亂搗起來,如果是黑臉紅she頭的豬八戒,那手也是活的,扯起線來,那頭頂僧帽,身披袈裟的豬八戒就會敲著木魚打著钹,長嘴巴也仿佛念經似的“刮打”亂動,很可笑的——一手挾著一只老母ji,提著一個蓄鴿子的長方空竹籠,後面跟隨張順,兩手抱著一個大筐子,裏面放著母jiji蛋,白菜,小米,芹菜等等。兩個人都汗淋淋地傻站在一旁。

  陳naima 走,走,走啊!(唠唠叨叨)這孩子,你瞧你這孩子!出了一身汗,誰叫你喝酸梅湯?立了秋再喝這些冰涼的東西非鬧肚子不可。(回頭對張順)張順,你在旁邊也不說著點,由他的xing!(指著)你這“括打嘴”是誰給你買的?

  小柱兒 (斜眼看了看張順)他——張爺。

  陳naima (回頭對張順一半笑,一半埋怨)你別笑,你買了東西,我也不領你的情。

  曾思懿 得了,別罵他了。

  陳naima 小柱兒,你還不給大nainai磕頭。把東西放下,放下!

  〔小柱兒連忙放下空鴿籠,母ji也擱在張順抱著的大筐子裏。曾思懿 別磕了,別磕了,老遠來的,怪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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