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曹禺傳(田本相)第16章上一小節],被拐進妓院。這被壓抑的靈魂,以扭曲的形態出現了。當他最初出現在人們面前,就是一個奇異的人物:這是一種奇異的感覺,人會驚怪造物者怎麼會想出這樣一個醜陋的人形:頭發像亂麻,碩大無比的怪臉,眉毛垂下來,眼燒著仇恨的火。右
打成瘸跛,背凸起仿佛藏著一個小包袱。筋肉暴突,
是兩根鐵柱,身上一件密結紐袢的藍
褂,被有刺的鐵絲戳些個窟窿,破爛
露出毛茸茸的前
。下面圍著‘腰裏硬’——一種既寬且大的黑皮帶,——前面有一塊很大的銅帶扣,賊亮賊亮的。他眼裏閃出凶狠、狡惡、譏詐與嫉恨,是個剛從地獄裏逃出來的人。
這雕像似的刻畫,給人很深的印象。仇虎的奇異的彩,奇異的
格,奇異的肖像,是他強烈的仇恨和扭曲的靈魂的外化,透視出環境的折磨和壓迫,把人變成了“鬼”,連那種複仇的強大的力量也是奇異的。如同魯迅寫祥林嫂,他不單是寫她如何受苦如何挨饑,而是寫她的靈魂被戕害,被擠壓一樣,曹禺也在寫仇虎的精神世界。不過,他不單是像魯迅那樣用白描手法來寫,也不像他刻畫蘩漪、陳白露的心理那樣,是一種現實主義的描寫。他是用某種程度的誇張、象征,既像是雨果描繪卡西莫多那樣具有一種
漫主義
彩,同時也融合了表現主義、象征主義的手法。
不但仇虎的格是奇異的,那個瞎老婆子焦母也是一個令人感到既可憎又可怕的人物。“使人猜不透那一對失了眸子的眼裏藏匿著什麼神秘,她有著失了瞳仁的人的猜疑,
情急躁,敏銳的耳朵四面八方地谛聽著”。花金子,也有著詭谲的誘惑力,“眉頭藏著潑野,耳上的鍍金環子铿铿地亂顫。女人長得很妖冶”。“一對明亮亮的黑眼睛裏蓄滿著魅惑和強悍”。“走起路來,顧盼自得,自來一種風流”。說得不好聽,也多少有些婬蕩。那個白傻子,也是人們平時在舞臺上不多見的稀罕人物,還有一個
格怯弱的焦大星,他害怕老婆又畏懼母
。他們的
格
彩、心理意識都迥然不同于曹禺筆下的其它人物。
他爲這些人物所設計的活動環境、舞臺氣氛也是奇異而詭谲的,甚至說是恐怖而神秘的。暮秋的原野,黑雲密匝匝遮滿了天空,低沈沈壓著大地。猙獰的雲,泛著幽暗的赭紅,在亂
怪石的黑雲堆中點染成萬千詭異豔怪的
彩,這是象征
的,又是
漫的奇異
調。大星的家裏,也是
沈可怖的氣氛。焦閻王半身像透露著殺氣,供奉的三頭六臂的神像,也是猙獰可怖。“在這裏,恐懼是一條不顯形的花蛇,沿著幻想的邊緣,蠕進人的血管,僵凝了裏面的流質。”而最後一幕,黑林子裏,黑幽幽潛伏著原始的殘酷和神秘。粼粼的
光,猶如一個慘白女人的臉,突起的土堆,埋葬著白骨。“這裏蟠踞著生命的恐怖,原始人想象的荒唐,于是森林裏到
蹲伏著恐懼,無數的矮而胖的灌樹似乎在草裏潛藏著,像多少無頭的餓鬼,風來時,滾來滾去,如一堆一堆黑團團的肉球……”這的確是夠人驚異而恐怖的了。奇異的人物就在這奇異的環境裏活動著。如果按照《雷雨》、《日出》來衡量它,就覺得它不是原來那種寫實的路子。
就是這樣一些奇異的人物在這樣奇異的環境裏展開著種種沖突。人物之間糾葛的彩也是奇異的。仇虎和焦母,一個要報仇,焦閻王死了,偏偏不殺焦母,而殺她的兒子;一個在那裏警惕著惡狠狠地追尋撲打。焦母和金子,婆媳間猶如仇家。
仇虎和金子的關系也是奇異的,強烈的愛伴著強烈的恨:花金子立了秋快一個月了,快滾!滾到你那拜把子兄弟找窩去吧,省得冬天來了凍死你這強盜。
仇虎找窩?這兒就是我的窩(盯住花氏)。你在哪兒,哪兒就是我的窩。
花金子(低聲地)我要走了呢?
仇虎(扔下帽子)跟著你走。
花金子(狠狠地)死了呢?
仇虎(抓著花氏的手)陪著你死!
花金子(故意呼痛)喲!(預備甩開手。)
仇虎你怎麼啦?
花金子(意在言外)你抓得我好緊哪!
仇虎(手沒有放松)你痛麼?
花金子(閃出魅惑,低聲)痛!
仇虎(微笑)痛?——你看,我更——(用力握住她的手)
花金子(痛得真大叫起來)你幹什麼,死鬼!
仇虎(從牙縫裏迸出)叫你痛,叫你一輩子也忘不了我(更重了些)!
花金子(痛得眼淚幾乎流出)死鬼,你放開手。仇虎(反而更緊了些,咬著牙,一字一字地)我就這樣抓緊了你,你一輩子也跑不了。你魂在哪兒,我也跟你哪兒。
花金子(臉都發了青)你放開我,我要死了,醜八怪。
(仇虎臉上冒著汗珠,苦痛地望著花氏臉上的筋肉*攣地抽動,他慢慢地放開手。)
在這裏,連愛的表現方式都是奇異的。等到仇虎松開手,問金子:“你現在疼我不疼我?”金子一邊咬住嘴,點點頭說,“疼!”一面突然狠狠打了仇虎一記耳光。這是富有誘惑力的。緊接著便是金子逼仇虎撿花的一場戲,她那種一反常態的潑野,就是常五來打門,也非要他撿不可。當仇虎說:“我要不起你”時,她那強烈的愛,就火一樣燃燒起來。她一邊捶擊著仇虎的
膛,一邊罵著:“你不要我?可你爲什麼不要我?你這醜八怪,活妖精,一條
,短命的猴崽子,罵不死的強盜。野地裏找不出第二個shun鳥,外
……”每一句狠狠的罵,都表現了她那強烈的潑野的愛。這是在一種愛的扭曲的變態心理支配下,演出的一場令人奇異而目眩的戲,你說它真實也罷,不真實也罷,但卻抓牢了觀衆的心靈。作家就是這樣波谲雲詭地展開他那奇異的想象力,寫出一場場奇異變幻的戲。
有人說《原野》在心理描寫方面是受了弗洛依德學說的影響,寫出了所謂的本能和慾望,以及由此産生的心理能量——
力,說仇虎就有“
力”影響。焦母同焦大星、金子三人的關系,就有著所謂“戀母情結”的因素。但是,曹禺總是否認他受過弗洛依德影響,他說他幾乎沒有讀過弗洛依德的論著。不過,《原野》的確寫了人
的東西,自然也包括著
心理在內。在他看來,無論是仇虎、金子,還是焦母、大星的人
,都是一種扭曲變態的人
。特別是仇虎,在複仇之前所經曆的精神折磨,以及複仇之後靈魂的痛苦,都深刻地反映出一種強大的統治精神——倫理道德觀念、封建迷信觀念對人
的摧殘,對人的精神吞噬的殘酷
,仇虎心靈痛苦的悲劇
和真實
被作家天才地揭示出來。他把人物的情緒、心理都戲劇化了。最後一幕,也是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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