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曹禺傳(田本相)第5章上一小節]們反不自量力,不以gentlemen的態度向他們,這不是自找苦吃麼?”作者援引這個事例後指出,這種以“他們的‘主人’如何,他們亦如何”的說法,貌似有理,但卻是“他們全屈服于洋權威”的荒謬邏輯。在《“文憑同教育救”》中,他諷刺了一面學生在考試時作弊,一面校長在每次開學和畢業典禮時講著“教育救
”的現象,他以爲這不過是領得一個自欺欺人的“‘教育救
’的執照”罷了。《supplyanddemand》一文也是諷刺得頗爲辛辣的。此文先提出“需要多供給,少則市價漲”的一般道理,然後引出一個學生發問說:“上次北京豬仔奇貴,是不是供給少于需要的原故”。答曰:是這個道理。然後筆鋒一轉,指向一種社會現象,即“做太太確是一件難事”,有些人選“太太”,必定是“英語精通,滿身洋氣”,“要洋氣非遊外
不可”,這樣大學畢業的女學生都得落選。要入選,那就得“讀洋書,做女留學生”。文章最後說:“上面是能闡明supply(需要)anddemand(供給)的原理,當然這比買賣豬仔有趣多了。”這則雜感不能說十分深刻,但卻具有一種令人發笑的喜劇
,其中對曹锟搞的“豬仔議會”暗含譏諷。
從這篇《雜感》已可看出家寶是一個具有強烈社會責任感的青年,他那血方剛的熱烈情
已表現出來,而他的父
是不可能理解他這個兒子的。
家寶還有另外的一種精神探索。他那少年時代就萌生起來的憂郁苦悶,那種孤獨寂寞之感,不僅早在他內心激蕩著不息的情感波瀾,同時也使他在思索人生,他內心的精神生活是有著一個天地的。其內容不單是苦惱和傷感,也有對生活的思索和憧憬。他這種富于漫
彩的個
,使之對詩有一種特殊的追求。他在一段時間特別喜歡寫詩,並且用詩當作了他達情的工具。
他寫過《今宵酒醒何》後,就不再寫小說了,而是寫一些小詩。1926年10月31日,他在《庸報》副刊《玄背》第13期上發表了《短詩二首》:林中
晚風吹雨,點點滴滴,正晴時,聞歸雁嘹唳。
眼前黃葉複自落,
遙望,
不堪攀折,
煙柳一痕低。
“菊”,“酒”,“西風”,黃黃白白與紅紅,摘取花枝共一叢。
酌酒半杯殘照裏,
——打頭簾外舞西風!
這些小詩給人以似曾相識之感,明顯地烙印著模仿舊詩詞的痕迹,又分明流露出一種淒清而憂傷的調子。它和小說《今宵酒醒何》是相通的。他接受過古典詩詞的熏陶,也讀過不少新詩,但他寫詩,總是追求古典詩詞中的意境美。1928年上半年是他寫詩最多的一個時期。在這些詩作中,蕩漾著他那旺盛的詩情,或阿惋清冷,或恬淡幽靜,但它的詩境又是那麼朦胧超
。
四月梢,我送別一個美麗的行人古城啊,古城,
這般蘊藏著怅惘,
這般郁結著傷心。
今夜淒淋的雨打著搖曳的燈。
瀉的泥路上行著一個落漠的行人。
我仍冒著冷雨
送你歸去,
你明晨便將無蹤無影。
古城啊,古城,
蒼苔蓋滿了頹牆,
土徑鋪潤著青茵。
今夜嗚嗚的風吹著淅瀝的雨,送你飛越溪畔,
又穿過荒林。
你便這般悄悄地離開這裏,明朝只有睡柳號著淒音。
古城啊,古城,
日後牆外不飛袅袅柳絮,日後樓頭不見紙鸢輕影。
這夜半
枝頭的花滴瀝著
淒傷的淚,
便飄飄地沾埋汙泥,
又投入流伴你長征。
明晨熹光斜照一堆,
殘頹的花,
你已無蹤無影。①
曹禺曾說,“當時我對詩的看法是不正確的,認爲詩是一種超的、不食人間煙火的藝術。我自己只覺得內心有一種要求,非這樣寫不可。”①這首詩,就有這種味道。你說它超
也好,朦胧也好,但它的情調卻是阿楚而悲涼的,詩的意境也是完整的。雖然它缺乏深刻的思想
,但曹禺作爲一個詩人的氣質和才華卻閃現出來。不久,他又寫了一首長篇抒情詩《南風曲》,發表在《南開雙周》1928年5月第4期上。這首長詩寫得更飄逸了,好像田園牧歌一樣。他的想象力是那麼飛揚,把我們帶入一個村童的夢境之中。在晨光中,林野靜默,山巒安谧,草香迷人,綠茵酣適。南風吹來了,送來
土的香味,山野靜悄悄,村童漸漸熟睡。“吹得睡靈兒出了軀竅,吹得睡靈兒飄飄搖搖”。于是他夢見一個柔媚美貌的洗
少女,紛披的長發,雪白的躶足,漫歌著抑揚的村調。村童的心靈不自主地驚喜,贊歎這少女是“這般柔媚,這般美貌”,他被迷住了。但是禅寺的鍾聲卻驚醒了他的夢境,不由得使他癡想顛狂。可是眼前只剩下“殘花”,“土岡”,伴隨著那單調的鍾聲“當當……當當”。如果說《四月梢,我送別一個美麗的行人》是在離情愁緒的不言境界中,蘊蓄著的是怅惘,郁結著的是悲傷,而《南風曲》就更多地
現了對一種
漫的缥缈的境界的追求,但又是一種美的向往的破滅和失落感。
更值得重視的,是他同時寫的另外一首詩《不久長,不久長》:
不久長,不久長,烏黑的深夜隱伏,
黑矮的精靈兒恍恍,
你忽而追逐在我身後,忽而啾啾在我身旁。
啊,爹爹,不久我將冷硬硬地睡在衰草裏喲,
我的靈兒永在
深林間和你歌唱!
不久長,不久長,
莫再談我幽咽的琴弦,莫再空擲我將盡的晨光。
從此我將踏著黃的
草徑躞蹀,
我要尋一室深壑暗澗
作我的墓房。
啊,我的心房是這樣抽痛喲,我的來日不久長!
不久長,不久長,
無星的夜裏,這個精靈悄悄地吹口冷氣到我的耳旁:“噓……噓……噓……來,你來,
喝,喝,……這兒樂。
——喝,喝,你們常是不定、煩忙。”
啊,此刻我的腦是這樣沈重喲,我的來日不久長!不久長,不久長,
袅袅地,他吹我到沈死的夜邦,我望安靜的靈魂們在
晶路上走,
我見他們眼神映現出
和藹的靈光;
我望靜默的月兒吻著
不言的鬼,
清澄的光射在
慘白的面龐。
啊,是這樣的境界才使我神往喲,我的來日不久長。
不久長,不久長,
烏黑的深夜隱伏,
黑矮的精靈兒恍恍,
你忽而追逐在我身旁。
啊,爹爹,不久我將冷硬硬地睡在衰草裏喲,
我的靈兒永在
深林間和你歌唱!①
這首詩的思想情緒是相當消極而悲觀的。尋找一個深壑暗澗作爲自己的墳墓,神往一個靜谧森然有著鬼魂相伴的境界,讓自己的靈兒永遠睡在衰草裏。的確,這很難令人明白,曹禺當時那麼年輕,卻爲何産生這種人生“不久長”的悲歎和感傷,爲何産生這樣的玄思冥想?又似乎積澱著一種人生苦悶,在尋求著解。盡管我們不能把作品的思想同詩人的思想等同起來,但這些思想情緒畢竟是一個存在,一個真實的存在,是從詩人心中流露出來的,總是反映著他的某些思想情緒。曹禺曾說:“我的青年時代總是有一種瞎撞的感覺”。“好像是東撞西撞,在尋求著生活的道路。人究竟應該怎樣活著?”他曾苦苦地追索著人生的價值和意義,思考著人生的課題,有時未免攪得他坐臥不安。在這些詩中正有著這種追索的苦悶印痕。苦悶,並不都是壞事,它往往蘊藏著深刻的內涵,孕育著思想的變動和飛躍,一旦從中掙
出來,便會升華到一個新的境界。甚至,苦悶本身就有它的潛在的價值。從藝術上來說,這些詩
現出他的美學追求,他追求詩的感情,詩的意境,追求思想情緒的詩意表現,這點,對它未來的戲劇創作倒是影響深遠的,由此,指示著通向戲劇詩人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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