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在病
上躺著,熬幹了的身
被白
的被單掩蓋住,唯有骷髅般的腦袋從被底下頂出來,靠壓在枕頭上面,一只枯黃的手放在
沿上,臂上
著根針,一根膠管連在
邊木頭架上吊著的葯瓶上面。
父閉目躺著,終于停止了呻吟。滿頭白發猶如枯草一般散亂在枕頭上,那張原本圓滾滾亮光光的臉而今成了皮包骨,象風幹了似的,成了蠟黃
。緊閉著的眼睛縮進了眼眶底下,顴骨突得很高,兩頰陷下去很深,嘴巴張開,露出滿嘴的假牙來,那臉面看上去很有些猙獰可怕。
梁毅在邊站著,俯視著父
,心底裏竟也浮出幾絲憐憫來。想不到不可一世的父
竟也會變成這等模樣,人小到大,記憶中的父
總是威嚴的、強大的,爲保持這威嚴與強大,他的
脯總是挺得很直,臉上的表情也很僵硬,即便要笑,也是幹笑,令了聽了要起
皮疙瘩的。不過梁毅總想,父
肯定不只會這種笑,他應該是有另外一副面孔的,要不然母
當年怎麼會嫁給他?還有那些與他有染的女人們?
葯一滴滴往下漏著,緩慢而有耐
,通過白
的膠管注入父
僵硬的身
裏,那微弱的生命就靠這透明的液
維系著。梁毅擡頭看看冒著那
泡的葯瓶,又低頭看著在
上睡著的父
,腦海裏突然又冒出那幅醜陋的圖畫來:赤躶的肉
……拱動的臀部…夾雜著女人的呻吟……回想起來,那時父
身
似乎還說得上雄健,而今卻象僵屍似地躺倒在
上,想動一動也是很難了。
病房裏空空蕩蕩,彌漫著醫院特有的古怪氣味,這氣味似乎同某種可怕的意念有著關聯,總會令梁毅産生出痛苦的聯想來。當年母病重時他也這樣守候在母
身旁,母
得的也是同樣的病,忍受著同樣的病痛,死時已是形如枯槁,然而母
的眼光總是慈祥的,看他和小
的時候更夾雜著憂傷。那時他總是想看透母
憂傷的眼光裏所蘊含的秘密,這秘密或許能破隱譯這個家庭,還有他二十多年的困惑。每次迎接母
憂傷的目光的時候,他總覺得母
有話要對自己說,有幾次母
看著他,嘴巴翕動了好幾下,似乎馬上有話要說出來。他看著母
,心好象被提了起來。然而母
最終什麼也沒說,直到她離開人世。
母病重時,父
也到醫院去陪過母
。有一天他推門走進病房,看見父
坐在母
身邊抹著眼淚,母
拉住他的手,眼睛裏也含滿了淚
,說著什麼。他剛進來,母
便停住嘴看著他,用手抹著眼淚。在記憶裏那是他第一次看見父
流淚,也是第一次看見父
和母
在一起相對而泣。從他們的眼光裏,他覺得他們說的事情是與自己有關系的,那或許就是母
想說而又沒有說出的秘密。
梁毅總在想,父母的生活都是很虛僞的。其實他們也很少吵架,在外人面前更盡力要保持著夫妻和睦的姿勢。可從懂事起,他卻感覺到了隱藏在父母間冷漠客套後面的隔膜,那隔膜是無形的,卻令他感到寒心。每一回當他面對著父冷漠的面孔過後轉過臉去看母
時,看到的總是那雙憂郁傷感的眼睛。父
的冷漠中顯然含著某種威嚴,面對母
和他時,就象前來索債的債權人一樣理直氣壯,而母
的忍讓裏卻包含著愧疚和恐懼,就好象做什麼對不起父
的事或有什麼把柄被他握在手裏,而這一切又似乎都是與他有關的。
楚光說他的父母也是沒有感情的,卻從來沒吵過架,更沒有說過要離婚的事,後來還是在同一年裏得了同樣的病先後死去的。梁毅想,對楚光父母那樣沒有文化也沒有多少想法的平頭百姓來說,婚姻是靠著習慣和相互間長期形成的依賴關系及世俗觀念來維系的。而象自己父母這樣有文化的人,保持這虛僞的婚姻則是爲了維護表面的
面和社會形象,帶有很強的功利
。
躺在病上的父
依舊保持那副冷漠的面孔,這冷漠好象專門對著他來的。從海南回來那天,他同小
一起到醫院來探望生命垂危的父
,一路上聽小
說起父
苦不堪言的病情,心裏真有些難過。當他誠惶誠恐來到病
前,看到躺在病
上形如枯槁的父
,眼淚差點湧出了眼眶。那時父
卻睜開了眼睛,冷漠的目光在他身上掃了一眼又無力地閉上了,就那一眼,仿佛把他心裏所有的情感連同那就要奪的淚
都壓了回去。事後小
說父
那時肯定喪失了理智,沒有認出他來。他聽了只是苦笑,再沒說什麼。
看著躺在病上的父
,梁毅越來越覺得陌生。那張變了形的臉在他看來是那麼醜陋,仿佛籠罩著一
森的氣息。這個人跟我到底有什麼關系?他真的是我的父
?這樣的念頭腦海裏閃動著,他不由吸了口冷氣,神志變得有些恍惚。父
?就算他真是自己的父
又怎麼樣呢?都說父母與子女之間有一種割舍不斷的
情,可是在父
那裏他好象從來感覺到這
情的存在。噢,不管怎麼樣,他總是自己的父
,就爲這個,他不得不在這裏守候他,服侍他,直到他死去……然而父子之間的關系難道只能靠血緣來維系嗎?這麼些年來,他給過自己多少愛?他又什麼時候對自己露出過慈祥的笑容,就象他偶爾對待小
那樣?
“你不是我爸爸!"他帶著哭腔對父大聲地嚷著。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那時他剛上初中,母
給他買了一只很高級的文具盒,小
見了也想要。母
說第二天再去商店買一只給她,小
卻死活不肯。正好父
回來了,一聽這事便皺起了眉頭,要他把文具盒讓給小
。他本來就覺得父母對小
太偏心,尤其是父
,平日裏對自己從來沒有過好臉
,對小
卻百依百順,就好象自己不是他
生的。這回見父
又這樣,心裏有氣,便嘟著嘴沒作聲。父
大概以爲他的沈默冒犯了他的權威,便用冰冷的語氣命令母
從他手裏把文具盒奪過去。
“你沒有你這樣的爸爸!"他反正豁出去了,不顧一切地叫起來。然而接下來的卻是可怕的沈默。透過淚眼去看父時,心裏卻有些惶恐不安。那時父
的臉變成了灰白
,那變了形的三角眼裏射出一道
森森的光亮,直向他逼過來,嘴
翕動著,卻沒有說出話來。
“小毅,你別胡說!"他還沒來得及反應,母的巴掌落在他的臉上。他轉過臉去看一眼母
,母
的眼睛裏卻也含滿了淚
,憂傷的眼光裏分明帶著對他的哀求,讓他看著有些心酸。
“小毅,快向父道歉!"母
拉著他的手求他,又用怯生生的眼光去看父
。他卻倔強地把頭扭到一邊去,正好看見旁邊站著的小
。那時小
也被嚇壞了,正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我不要他道歉,我沒有這個兒子!"父大聲地說,怒氣沖沖地走進……
世紀末的愛情第16章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