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立:孫悅,別忘了,人言可畏。
奚流今天一到家就找我的碴兒。剛才在委會上孫悅把他頂得一肚子火,他就朝我身上發泄。好像頂他的是我而不是孫悅!
怪誰呢?我不過是對他講講中文系一些教師對孫悅的反映:生活上太隨便,同時和何荊夫、許恒忠兩個人接近。許恒忠常常到她家裏吃飯。何荊夫住院以來,她也不斷派女兒去送吃的,醫院裏的人都把憾憾當做何荊夫的女兒了。哼,孫悅呀!你平時一副正兒八經的樣子,見了我就側目而視,好像是我把你孫悅給連累了。你自己不也是這個樣子!我最看不起這種假正經的人。可是奚流偏偏十分看重她。他總認爲她比我能幹,讓她負責一個系總支,又是“雙肩挑”,而我卻只是委辦公室的一般幹事。
我是想讓奚流看看孫悅的真面目,想不到奚流卻把注意力放到抓方向、路線上了。他感到自從號召解放思想、開展關于真理問題的討論以來,“整個的”方向、路線都出了偏差。他沒說“整個的”是指整個的學校還是指整個的和
家。但據我的
會,絕不是單指學校。他說,這樣下去的話,
家要亂了,
要修了,就像斯大林逝世後的蘇聯一樣。他相信總有一天中央會發現問題的。“問題就出在這批知識分子身上。每當我們糾正錯誤,調整政策的時候,就有知識分子跳出來從右邊進行幹擾。當然喽,這裏面有兩類不同
質的矛盾。少數真正的右派分子想再次起來改變
家的方向。大量的人是思想混亂,頭腦糊塗。像孫悅這樣的人就是頭腦糊塗。應該給她敲敲警鍾。不然的話,第二次反右鬥爭的時候她就要犯錯誤。”
我可不關心什麼第二次“反右鬥爭”。我不相信會有這種事。奚流一天到晚在家裏,不了解老百姓的情緒。但是給孫悅敲敲警鍾,我是贊成的。“我和你想的是一個樣啊!我也是爲孫悅著想啊!”我對奚流這樣說,希望他快點敲警鍾,壓一壓孫悅的威風。
今天,奚流召開委擴大會,各系總支書記都“擴大”進來了。除了講了對形勢的那些看法以外,奚流小心地給孫悅敲了警鍾。他可真是動了一番腦筋的。他不願意讓孫悅太受不了。
信嘛!會上,他根本不提孫悅個人的事,只是對中文系的工作提出了原則的批評:總支不突出政治,忽視了滅資興無的鬥爭。教師和學生的思想都十分混亂。他舉了兩個例子:一,何荊夫在學生中的影響越來越大,不少學生把他當作偶像崇拜。連他的兒子奚望也受了何荊夫的鼓動,從家裏搬出去了。我們過去對何荊夫的
理是重了一些,但能不能就把反右鬥爭一筆抹煞?把何荊夫說成英雄?他在青年學生中的影響是積極的還是消極的,中文系總支研究過沒有?二,前不久,他對學生的黑板報總是登“姑娘啊”、“小夥啊”一類的情詩提出了批評,居然就傳到學生中間去。學生中甚至有人寫了匿名信給他,攻擊他是封建衛道士,甚至還附了一幅漫畫,把他畫成一個神甫。這是什麼
質的問題?最後,奚流對孫悅說:
“你可以找何荊夫談一談,本著愛護的精神,勸他注意自己在學生中的影響。這封匿名信你也帶回去查一查,看看是誰寫的,給以適當的批評教育。情況要向委彙報。”
奚流的態度是溫和的。在開會的時候,他總是這樣,給人以忠厚、平和、穩重的印象。我就是這樣對他産生好感,並不斷找他彙報自己的思想的。那時候,我還是幼稚的大學生,連和誰談戀愛都向他彙報了。我認爲他是一個絕無邪念的長者。可是想不到那一天他老伴不在家的時候……唉!想這些幹什麼?木已成舟。
我以爲孫悅會接受奚流的意見的。不料她卻把奚流的意見一條一條頂了回來:
“對于當前的思想動向、政治形勢,我建議委認真地討論討論。承認不承認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准呢?我是承認的。雖然這種承認給我帶來痛苦,要否定我過去的許多東西。但是我承認。因爲它是正確的。”
“對中文系的教師和學生的動向,我也與奚流同志的看法不同。師生們思想活躍,積極參加關于真理問題的討論,對文藝理論中的一些問題提出了不少新鮮的見解,這種情況不好嗎?難道萬馬齊哈才好嗎?
“對于何荊夫,我十分了解。他完全不像有些同志那樣,把受過委曲當作個人資本,更沒有把自己當作什麼英雄。他只不過熱愛青年,願意和青年交朋友。如果我們各級的工作者也能像何荊夫那樣了解青年,關心青年,愛護青年,我們也會得到學生的熱愛的。可惜我們有些同志不願意這樣做,而只想靠自己的‘權’去建立自己的‘威’。
“還有這封匿名信,我認爲這是群衆批評領導的正常現象。而且群衆的意見是正確的。奚流同志怎麼能把學生寫的情詩說成是黃的呢?如果這都是黃
的,那麼……”
我身上一陣發麻,孫悅要提我和奚流的往事嗎?“那麼……又是什麼的呢?”會這樣說嗎?我緊張地看著她。她掃了我一眼,不說了。停了一會兒,她又說:“請
委討論討論:該不該追查寫信的人?”奚流也不得不說:“也好,大家就討論討論吧!”
這個問題哪裏經得住討論呢?信裏只是對奚流一個人的批評,又不反反社會主義。再說報上已經登過好幾次對壓製群衆意見的批評了。當然,爲了照顧奚流的面子,
委委員們的意見都很委婉:“奚流同志的提醒是必要的,批評麼,應該光明磊落,不要怕打擊報複嘛!我們是一貫反對報複的。對群衆表明我們的態度,追查麼,就不用了吧!”
奚流呀奚流,今天你領略了孫悅的厲害了吧!你所扶植的人並不聽你的話。我得意地看看奚流,只見他的兩塊高突的顴骨向上聳了兩下。我知道,他要發火了。發吧!讓孫悅知道她不是天之驕子,無人敢碰!讓大家知道,孫悅已經失去了奚流的信任!
“你在于什麼?把我的布鞋拿來!”
奚流在叫了。他只會在家裏耍威風。在會上,他只對孫悅聳了聳顴骨,用力一抿嘴,就把要噴出來的火吞了下去。哼!紙老虎!歸根到底,他也不相信自己的那一套是正確的。他只不過感到不舒服,不順氣罷了!他自以爲是政治家了,誰知道他滿腦子裝的是什麼?
我把布鞋放在奚流面前。等他換好,再把皮鞋拿走。心裏真懊惱!我把皮鞋往底下一摔,又用腳往裏一踢。要是現在要我選擇,我會選上他嗎?
我也是鬼迷心竅。我本來可以成爲一個很不錯的心理學專家的,我是心理學專業的高材生。可是就是因爲他,我丟掉了業務。他叫我入,作
委秘書,經常與他同車進……
人啊,人!第12節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