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人啊,人!第15節上一小節]哽咽,連咳了數聲,兩位多愁善感的女士抹起眼淚來。吳春吟讀完了,大家還沈浸在感傷的情緒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人說話。吳春連喝了兩杯酒,眼睛仍然半睜半閉。
許恒忠覺得氣悶,叫了一聲:“吳春!”吳春忙把耳朵轉向他。“吳春,你這散曲什麼牌子,什麼題呀?”吳春睜開眼睛看看大家,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正像我們的生活,限不了牌子也限不了題。二十年前,有誰能想到,我們走過的生活道路會是如此的不同呢?我們每個人都能把自己的道路豎個牌子出個題嗎?就說我吧,歡歡喜喜報名到了西藏,滿以爲去爲藏胞培養下一代的,誰知卻到邊境界上做了一名武工人員。騎馬扛槍,出生入死,一幹就是十年。槍子兒有眼,沒有打死我。我倒愛上了那個地方。可是身垮了,不得不回到家鄉過著半休養的生活。”
一位同學問:“聽說你的小日子過得很不錯?”
“不錯!”吳春把大一拍,又恢複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要不要我給你們講講我的羅曼蒂克?”
真夠漫的。吳春從西藏病退回來的時候還是光棍一條,而他的寡婦母
已經去世。原單位的領導想到他回鄉以後生活困難,給他開了一封特殊介紹信:“今有吳春同志回鄉病休,請盡量安排輕便工作,並協助解決婚姻問題……”吳春老老實實地把這封介紹信交給家鄉的公社
委。一切如願以償:他被安排在公社做文書工作,願幹就幹,不願幹就在家裏休養。另外,公社一位婦女幹部幫助他在一個星期內建立了一個家庭。
“一個星期!”所有的同學都表示驚訝。孫悅簡直不相信。她一再問何荊夫:“是真的?老何!”何荊夫對她笑笑,然後點點頭。她還想向他說什麼,但看到他在注視著自己,便把目光轉向別,不說了。我覺得今天他們的情狀是叫人高興的。
“乖乖!真有你的,大姑娘!怎麼樣,老婆特別漂亮,一見鍾情了吧?”蘇秀珍問。表情比語調更誇張。
吳春哈哈大笑:“小蘇,我已經不是什麼知識分子,不懂得什麼鍾情不鍾情。這一輩子除了我的母,我沒愛上過誰,也沒被誰愛過。我需要有人照顧我的生活,我的不利條件是身
垮了,我的有利條件是在邊疆存起了幾個錢,而且工資也不算低。這一切沒見面就說得一清二楚。她也是沖著這樣的條件來的。她的家庭經濟困難,兄弟
多,嫁給我這麼個有點錢的‘獨苗’不是正好嗎?至于感情,我只知道我看著她還順眼,她看見我也不討厭。這就成了。還有什麼需要多談的?不是一見鍾情也可以說是一見定終身。”
各人味著吳春的話,沒有人笑。
“你們合得來?”孫悅擔心地問。
“有什麼合不來的?她是公社衛生院護士,白天上班,晚上回來。她忙她的家務,我喝我的酒。她不許我喝酒,說我這身一喝酒就送命。我才不怕,槍子兒都沒把我消滅,還怕酒嗎?我對她說:‘就是
面前放好了棺材,明天就送殡,老子今天還是要喝酒!你就別管了吧!’她也就不再管我。這不,我也沒讓酒精殺死。當然,我們不像你們知識分子,兩口子常常坐在花前月下,談論什麼愛情。不過,我已經很滿足。我想,我吳春能給這個世界留下一兒一女,也算是不虛度此生了。”
孫悅歎口氣說:“現在你的身還可以嗎?要是行,要求歸隊吧!”
吳春連忙擺手笑著說:“歸隊?我的隊在哪裏?大學裏學的那點東西早就忘得精光。我還是老老實實在鄉下呆著吧,何必扛著空招牌,占個實位置呢?對家不利,自己心裏也不安。在鄉下,只要不去得罪那些地頭蛇,倒也清閑自在。問了,就來看看你們……”他把臉一抹,不說下去了。
我接著他的話說:“真的,要說歸隊,我們在座的學非所用的還真不少。不過要歸隊也真難呀,各有各的具情況。”我自己算不算學以致用了呢?大學一畢業,就分配在文化局當秘書。起草報告、審查節目、寫會議簡報……忙得不可開交。不是瞎吹,我比局長還忙。有時候,我這樣設想:要是我和局長調個位置,嘿!我一定輕松得多,而我們的局長也一定會一籌莫展。當然,這是亂想,我們局長三八年就參加革命,而我到四0年才生下來。我曾經寫過一個短篇小說,題目叫(誰是局長?),可是讀者只有我一個人,我不敢拿出去。我怕被說成影射攻擊領導,弄得不好,還會戴上“野心家”的帽子。而我知道自己是毫無野心的。我的行動准則是:只要有兩個人一起工作,我就服從那個人的領導。可是天下的能人多得很,爲什麼用人一定要唯“資”、唯
,而不唯賢、唯能呢?
蘇秀珍突然把筷子往我臉上一指,打斷了我的思緒:“小說家,你這句話說得還在理。我們中人就喜歡一窩蜂,說知識分子歸隊,就都要求歸隊。我就不湊這個熱鬧,革命工作需要嘛!”
這個蘇秀珍,多會唱高調。她當然不想歸隊,因爲她對文學從來就沒有什麼興趣。對她來說,她現在的地位是任何“家”都不如的。
蘇秀珍的家庭出身很不錯。可就是不愛學習。在班裏,她是學習最差的一個,精力都花在打扮上了。畢業分配時,本來要把她分到部隊工作,她哭著鬧著不肯去,說是受不了“鐵的紀律”。她要求回山東老家,說是她的未婚夫在那裏。半路裏殺出個“未婚夫”,真叫人驚奇。原來就在上學期回家過春節的時候,認識了她那個縣的宣傳部長,並且“一見鍾情”了。她的要求被批准。她一到家鄉就結了婚,在縣委宣傳部當了一名特殊的“幹事”,不久就入了。她都十分及時地向我們這些老同學報道了她的這些開心事。
“文化大革命”期間,她到c城來過幾次,都來找過我。因爲我始終沒有“靠邊站”。局長沒有不需要秘書的時候。每一次,她都給我留下極爲深刻的印象。我曾開玩笑地對她說過:“你呀,是人物!早晚我要以你爲主角寫一篇小說。”她高興地叫起來:“是嗎?我是一個人物?你寫,我支持。可別忘了三突出啊!”難怪,我這個人不會坦率地把意見告訴人家,蘇秀珍不知道我看中了她什麼。今年春天,我心血來,真想動手寫了。題目很別致:(我說,你真是個人物!)可是文藝界開展了歌頌和暴露的討論,我擱筆了。我知道,我暴露的只是縣一級的小局長,不會出什麼問題;但是,卷進什麼思
總不安全,我還是小心一點好。我是一個沒有勇氣的人,所以我也是個沒有出息的人。今天,我倒可以假公濟私一下,借此機會,把這個蘇秀珍留給我的印象統統寫出來,讓同學們看一看,也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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