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悅:憾憾,作了一個奇特的夢。
從醫院回到家裏,憾憾十分熱烈地迎接我,而且注意觀察我的臉,大概是想了解這次探病對我的影響吧!
前天,我無意中看到了她的日記。像往常一樣,在她入睡之後,我要檢查她的功課。書包裏掉出一個小小的記事本。翻開一看,卻是日記。我不知道孩子記日記,好奇心使我想看一看。記的多半是學校裏的事:學習遇到了困難啦,和同學的關系出現問題啦,對某某老師有意見啦,等等。這些,我平時大都即時了解了。有些內容卻是一直對我保密的,那就是對我的觀察和思索、意見和感情。簡直是我的一面鏡子,有時叫我好笑,有時催我掉淚。“人生自古誰無憂?可憐憂愁無訴。誰人知我心中苦?誰人憐我弱與孤?”這首詩是她看了電影《女籃五號》以後寫的。《女籃五號》中母女兩人的遭遇引起了她的共鳴。記得看到女籃五號對教練說:“我真希望有你這樣的爸爸!”的時候,她突然說頭痛,退場了。原來,她想到了何荊夫!“我愛何叔叔,像女兒愛父
那樣地愛他。
爲什麼不與他交朋友,偏偏去找許恒忠呢?”
也許就是這段日記使我下了到醫院去探望何荊夫的決心的吧?我心裏暗暗感激女兒。但是現在在女兒的目光探照下,我必須不動聲。“天不早了,做完功課就睡吧,憾憾!”我平靜地說。她答應了一聲,卻不動,兩只眼還是盯住我。孩子大了,真是大了。她要求介入
的生活。這要求是無聲的,卻是固執的,叫你不能不加以考慮。可是我今天還不想與她談這些。我滿腦子裝的都是剛才醫院裏的情景: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他的每一個動作,他激動得把雙手緊握在
前的情形……
“累了。憾憾,我們一起睡吧!”
我上了
。憾憾很掃興。嘟著嘴
服,一件一件往凳子上扔,有的就扔到地板上。我不理她,只顧想自己的心事。
何荊夫一點也沒有看不起我的意思,我以前太多心。他快變成哲學家了,說話充滿了哲理。他的四十歲才真正是“不惑之年”。我卻越來越惑了。他是對的,“惑”並不是壞事。可是我什麼時候才能從“惑”走到“不惑”呢?我不能斷定,與他結合會不會幸福。我還是這麼強烈地受他的吸引。可是,我也感到和他格上的差異更爲明顯了。有一副對聯:“古樹參天,直來直往,你謂粗疏;曲徑通幽,千回百轉,我嫌迂闊。
相近,習相遠。”呀!在哪裏讀到的?是他的日記嗎?不,多像我們兩個啊!可是偏偏互相吸引……他把煙袋交給我保管了。是愛情的信物嗎?不,他沒有這樣說……
橫豎睡不著,我索起了
,從包裏拿出那個旱煙袋。憾憾說,這是他家的傳家寶?大概有什麼故事在裏邊吧?應該讓他講講。我對他的了解還太少。我們根本沒有在一起談話的機會。
“!”憾憾突然坐起來,叫了我一聲,把我嚇了一大跳。我連忙藏起旱煙袋。
“你給何叔叔縫了個煙荷包?”
天呀!她沒睡,什麼都看清了。
“睡吧!多管閑事!明天又叫不醒了!”我裝出嚴肅的樣子,對她說。
“好好!不多管閑事。,不要讓何叔叔抽煙了啊!要生癌的!”她詭秘地對我笑笑,又躺了下去。我也趕緊把旱煙袋鎖進抽屜,躺了下去。
那天夢裏那個騎馬的大漢好像就是他!是不是呢?我只看到了他的背影。那個叫他的人,聲音也像是我所熟悉的。是誰呢?是誰呢……眼皮發澀,腦袋發昏。不要再想了吧!
我不再想。然而眼前卻出現了奇怪的景象,經曆了一些奇特的事情。事後,才知道是一場夢。我看看身邊的憾憾,她睡得正香。我摸摸她的臉,輕聲地對她說:“憾憾,你作夢了嗎?作了一個奇特的夢!”
我不相信谶緯神學,一點也不相信。但是每一次作過夢之後,特別是比較奇特的夢,我都要想得很久很久。想從中悟出一點意義,弄清它預示什麼。就像我爺爺看到自然界的變異就聯想到我們一家人的命運一樣。我對人講出來的夢都比較完整,完全不像弗洛伊德所分析的那些夢,沒頭沒腦,支離破碎。因爲我把夢加工過了。在半醒半睡的狀態中,我一點一點回憶著剛剛做完的夢。模糊的地方,我把它勾勒得清楚一點;斷裂的地方,我加以連接和修補。
對今天的夢,我更是想得很多,很久。因此它也就愈加奇特和完整了。我索爬起來,作個文字記錄。 我的夢 我和他住的城市裏突然發生了一場奇怪的流行病。病人 都像瘋子一樣,把自己家裏的東西翻得亂七八糟。一件一件 地扔到地上,有的甚至放把火燒掉。東西扔完,就剖開自己的
膛,像外科醫生那樣檢查起自己的五髒六腑來。樣子實在 古怪:有的將自己的心捧在手上,傷心地哭著,數說著;有的剪 斷自己的腸子,讓食物直通肛門,說這樣可以免去許多周折; 有的把心肝肺腑全扔掉喂狗,換了一副塑料的心腸,笑嘻嘻地 滿街亂串,見什麼就吃什麼,雖然全都原封不動地排泄了出 來,卻大叫大嚷著:“今天才算放開肚子吃了個夠!” 全市的傳染病專家都集中起來,研究了上千個病例,發現 這是一種精神傳染病,病的起因在于氣候的突然轉暖。一部 分冷凍的神經突然複蘇,對人的精神刺激太猛。健康的人們 憂慮又傷心。他們燒香禱告:天呀,再寒冷起來吧!地呀,再 結起冰來吧!不要毀了我們這座城市。我們,對于寒冷早已 習慣了。 禱告和醫治一樣無效。傳染病蔓延著。 我和他(他是誰,我不認識。他與我是什麼關系,也不知 道。但是,我和他已經共同生活了許多年,我事事都聽他的。) 至今還屬于健康的人。爲了躲避傳染,我們已經關緊門窗、斷 交絕遊十多天了。他一天拉著我做三次禱告:“天寒地凍,百 病不生。冰融地暖,疾病傳染。天呀,再寒冷起來吧!地呀, 再結起冰來吧!阿門!”他一定要我跪著禱告,不然就會不靈。 我對這禱告實在厭倦。小時候,我倒是常常喜歡給大人下跪、 磕頭,討幾個賞錢,或者換幾聲稱贊。可是有一年春節,我磕 頭磕厭了,磕怕了。一家幾代人坐在堂屋裏,曾祖父、曾祖母, 祖父、祖母,叔祖父、叔祖母,伯父、伯母,父、母,叔父母、姑 姑們,哥哥、
們。我最小。大家一輩一輩地……
人啊,人!第14節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