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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啊,人!》第14節

第2小節
戴厚英作品

  [續人啊,人!第14節上一小節]輪著叩頭、跪拜。     一個一個地叩頭、跪拜。嘴裏還要說著“給父qin拜年,給母qin     拜年,給……拜年”。一代一代、一個一個地磕下來。時間已     經過去了半天。最後輪上我磕頭了。我要磕的頭最多。沒有     一個人要給我磕頭。看著滿屋子男女老幼都眼睜睜地等著我     的“頭”,心裏已經發毛。但我還是兩膝一屈,跪了下去:“給曾     祖父拜年,給曾祖母拜年,給祖父拜年,給……”跪下,站起,作     揖;再跪下,再站起,再作揖。“給叔父拜年,給嬸嬸拜年……”     膝蓋發軟了。還有那麼多人等著我的“頭”。我想了個辦法,     學男人們見面行禮的樣子,把雙拳一抱:“給姑姑、哥哥、jiejie     們拜年!”       “哈哈哈!”一陣笑聲。之後,父qin發話了:“不行,小悅,不     行!不能馬虎,一個一個地拜!”       沒辦法,我只好一個一個地拜。拜完了姑姑,拜哥哥。拜     完了哥哥,拜jiejie。我有四個jiejie。最小的jiejie比我大一歲,     平時總和我搶東西吃。今天,也得給她磕頭。可是,一看見她     得意的樣子,我就不想磕了,反而刮了刮自己的臉皮,說她不     知羞。她“哇”的一聲哭了。父qin又責備我了:“小悅,就你不     聽話,給小jiejie補一個頭!”我補了一個“頭”,流著眼淚跪下     去,站起來的時候,就放聲地哭了。       從那以後,我怕磕頭。好在後來解放了,磕頭的禮也免掉     了。可是他總是變著法兒叫我下跪,禱告。我只能跟著他這     樣做。       我感到悶熱難受。他不許我tuoyi服,說是要傷風的。我     幾次要開窗通風,也都被他阻止了。今天,我實在忍不住了,     就走到窗前,把臉貼在有點yin涼的玻璃上,朝大街上看。       “街上扔下了那麼多東西!他們究竟扔下了什麼呢?你!     我們去看看吧!”我對他說。我一直稱他爲“你”。       “不行!”他斷然地說。       我轉動了一下眼珠,想出了一個主意,調皮地朝他笑著     說:“你!你看那裏,好像是一件閃光的皮襖,過去花錢也買不     到的。你不是說要愛惜東西嗎?我去拾來給你穿吧!”       “是嗎?”他不由得把臉湊了過來。“是一件皮襖。天還是     要冷的,這些瘋子!好,你去拾來,順便再揀點別的,我們來研     究研究。快去快回,不要與任何人接觸。”       “好咧!”我歡快地答應一聲,拎了兩只他遞過來的特大旅     行包跑了出去。       外面又亮又熱,我想tuoyi服好好地玩玩。可是他的臉     正貼在玻璃上朝我看著。我不敢放肆,就順手搶著身邊的東     西,不一會兒,就拖著滿滿兩個大包回來了。門依然關得死死     的。       我和他一樣一樣地檢點拾來的東西:各種尺寸的帽子     --可以給自己戴,也可以給別人戴。各種材料做的拐杖     --可以拄著爬高,也可以用來打人。皮襖。大褂。外套。     睡袋。披風。這裏天冷,人們這類yi服最多。木魚。本本。     窩窩頭。麥ru精。窄腰小皮鞋。有se眼鏡……       我掏一件外套的口袋,觸到一個硬如核桃的東西。拿出     來一看,嚇了我一大跳。竟是一顆人心!我叫道:“心!你!     一顆心!”       他也嚇了一跳,忙從我手裏接過那東西,仔細觀察了一     會,笑著對我說:“膽子真小!沒看見是一顆死心?已經枯萎     變se了!”       我並不因爲心是死的而減少恐懼。我想弄清楚這是誰的     心,以及我得到這顆心預示著什麼。我翻來覆去地研究那一     件外套。突然,我的手像觸了電似地縮了回來,丟掉了那件外     套。因爲我認出這是何荊夫的外套,那年他到我們家裏來找     我的時候,穿的就是這件外套。       “這是何荊夫的外套,何荊夫的心!”我對他說,心裏十分     難受。       他接過那件外套仔細看看,臉se也變了。“是何荊夫的。”     他點點頭說。他知道我對何荊夫的感情。       我還記得,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天的晚上,何荊夫問到我     家裏,要見我。可是他不肯,說何荊夫是妖怪,要把我吃掉。     他把我推到裏邊一間屋裏藏起來,說我不在家,即使在家也不     會願意見他。我從門縫裏往外看,只見何荊夫的眼裏流露出     極度的失望和悲哀,他大聲地對著那道把我們隔開的牆說:     “孫悅,你真的不想見我嗎?那麼,肯接受我的一件禮物嗎?”     我正想答應,聽見門上重重地響了兩聲,這是不許我開口的暗     號,我便不敢吭聲。他cao起一根拐杖嚇唬何荊夫:“你還不出     去嗎?我這一杖下去能把你打入十八層地獄!”何荊夫被趕跑     了,我沒有去幫助他,一直覺得對不起他。想到這些,我問:       “你!當時何荊夫要送給我的是什麼禮物呢?”       他遲疑了一下對我說:“就是這顆心。不過當時是活的。     在門外,他把這顆心硬塞到我手裏,我順手又把它裝進他的外     套裏了。現在不知道他在哪裏,這件外套又怎麼會扔到這裏     來。”       “何荊夫肯定死了!這顆心也死了!都是我的罪過!”我     捧著這顆心,一邊哭泣,一邊對自己說。       我的眼淚滴在那顆心上。我感到它在我手裏蠕動了一     下,心裏也像觸電似的震顫起來。我連忙注意看這顆心。奇     怪,剛剛還是枯萎發黑的,現在卻晶瑩透亮了。我的心劇烈地     跳動起來,好像要從喉嚨口沖出來,與手裏的那顆心相融合。     我驚恐地“啊!”了一聲。       他聽見我叫,看著我。我把手伸到他面前。他的臉一下     子失去了血se,黃得透亮了。他叫喊:       “孫悅!快!把它扔到窗外去!說不定就是這顆心帶來     的傳染病。現在它要來害我們了。它恨我們呀!”       我對他的話已經不大要聽了。我仍然捧著那顆心愣在那     裏。突然,它一閃一閃,像發報機一樣發出了信息,只有我能     聽懂的信息:“不,我不恨你們。我誰也不恨。孫悅,吞下我     吧!我本來屬于你。”       我把心湊近嘴chun。他見了,發瘋一樣沖過來要搶那顆心。     可是晚了!它一下子跳進了我的嘴巴,我把它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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