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人啊,人!第16節上一小節]一天到晚向我嘀咕個沒完:“到手的好差事叫人家拿去了。你就不能學學人家王胖子?”“主任這頭銜我倒不愛,可是以後講按勞付酬,主任硬是比一般記者拿的錢多。我不嫌錢燙手!”嘀咕你就嘀咕去,我丟給你兩個耳朵,一個管進,一個管出。可是千不該,萬不該,你又是打酒,又是買菜,把王胖子請到家裏,請求他向總編輯推薦我當采訪部的副主任!
就是那一天,我當著王胖子的面和馮蘭香公開鬧了一場,對王胖子也很不客氣地說了一通。我搬到報社住了。
報社立即出現了關于我的各種輿論:翹尾巴。個人主義。嫉妒王胖子。要甩掉工人老婆。我不管這些,只顧埋頭幹活,空下來,搞點學術研究,也許,我終究要離開報社,到大學教書去。我可以教新聞學。
王胖子真是臉皮厚。他俨然一副領導的架子,一見面就拍我的肩膀:“老趙啊,群衆的議論不要聽!群衆嘛!我從來不計較個人恩怨。我喜歡你這種倔脾氣。知識分子嘛,是該有點個。像我這樣大小當個幹部就不那麼自由了!”我想啐他一臉!可是報社裏豎著這樣的牌子:“請勿隨地吐痰”。
昨天,王胖子在報社宿舍裏找到我,笑嘻嘻地說:“給你一件美差,到d地去采訪一次。山明秀的地方啊,可以散散心。而且d地離c城很近,高興的話,你可以去c城看看自己的母校。路費,我給你報銷!”
美差?我心裏清楚,總編輯給我送鞋子了。質地很高,尺寸略小。這種領導,我太清楚了。多少是個業務上的內行,所以對于“才”倒是格外看重的。一方面,以千裏馬自居,另一方面,又以伯樂自居。可是不用多久,你就會發現:在“人才”聽從他的調遣的時候,他是“愛才”的。因爲這些“人才”可以作爲他的資本,擡高他的身價。可是如果“人才”不那麼馴服呢?他可就“忌才”了。因爲,這時候,這些“人才”會遮掩了他的光毫。然而,可以順便到c城去,這是真的,這叫我動心。我對王胖子說:“可以考慮。”
“考慮什麼哇!老趙呀老趙,你是我們報社裏一匹千裏馬呀!這趟差非你去不可喲!”
什麼差事?肯定是不會有任何結果的采訪。我是老記者了,這還不懂?我擺開王胖子正要拍到我肩膀上的手,對他說:“千裏馬,萬裏馬,總歸是馬。馬是給人騎的。”
“哈哈哈!精辟!獨到!可以說是伯樂與千裏馬的關系的新釋。伯樂識馬、養馬、愛馬,歸根到底是爲了馭馬。不讓人駕馭的馬,日行萬裏也沒人愛呀!多好的一篇雜文題材!你寫,我給你送給總編輯!”他的唾沫星子飛迸。
我又想“隨地吐痰”了,但還是忍耐住了。我冷冷地對他說:“王主任,你完全聽錯了我的意思。我甯可作一個跛足而有心的人,不願作一匹只知奔跑而無頭腦的千裏馬。”
他愣了愣,又哈哈大笑地對我拍打起來:“好,好!有個!我喜歡有個
的人。去不去呢,到d地?”
“去!”我答應了,當天夜裏就動身。我沒有直接去d地,而是先在c城下車了。這麼做,我誰也不告訴。也不會找王胖子去報銷車費的。
何荊夫見我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也不再問我什麼了。
我們來到教工宿舍。何荊夫還是單身漢,不要問,一看房間的樣子就知道了。我的心驟然緊張起來,說不清是怕還是愧。
“坐!”何荊夫客氣地給我搬了一張凳子。我剛剛坐下,吳春回來了。他一回來,房間的空氣頓時緊張起來,因爲他瞪著大眼看我的樣子有點嚇人。他的這雙眼睛常常是同學們取笑的對象,太像女了。
靈,溫柔,又帶點迷惘。可是現在,這雙眼睛卻如此鋒利又如此粗野。我的心縮成一小團。他要于什麼呢?何荊夫拉了他一把:“大姑娘,有話坐下談,這樣凶神惡煞幹什麼?”我聽見“大姑娘”幾個字,緊張的情緒立刻松弛了下來,微微笑了笑。我記起了以前的吳春,我們是同桌,是朋友,常常在一起談心的。
“你還有臉笑嗎?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你當初的山盟海誓算放屁嗎?當著這些老同學的面,你就說說吧!”
我給吳春的吼聲嚇了一大跳。張大嘴巴望著他,說不出一句話。我沒有想到,他一上來就對我提出這樣的問題。許恒忠搬了一把椅子送到吳春跟前,硬把他接著坐下,勸他說:“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還提它幹什麼?先談點別的吧!”其他同學也有表示贊成的。
“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是的,很久了。“還提它幹什麼?”不,我正是要“提它”。我就是爲了“提它”而來的。“別的”我也想不到,談不出。我對吳春說:
“吳春,你罵吧!我沒有什麼好說的。正是因爲好多年聽不到這樣的痛罵,我才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我覺得我已經失去了自己。爲了找回自己,我心甘情願地接受你們的審判。罵吧,吳春!你就是打我,我也不會還手的。”
吳春把手在膝蓋上一拍,重重地吐了一口氣,不說話了。
可是我想說話,我有滿肚子的話。我把凳子拉過來湊近吳春,對他說:
“記得吧,吳春!畢業分配的時候,我和幾個同學拉著你,你扯著我的耳朵說:要是將來忘記把喜糖寄給我,我才要好好捶你!”
吳春“哼”了一聲,我又說:
“你不止一次地說,你羨慕我,有這麼美滿的愛情。你說,‘愛情之星什麼時候能照耀到我的頭上?也許,我將在喜馬拉雅山下找到我的愛情?’愛情,這不是我們常常談起的話題嗎?你談你的向往,我談我的陶醉。”
吳春看了我一眼,“嗯”了一聲,又重重地吐了一口氣。我問:“我給你寄去了喜糖,你收到了嗎?”
“收到了!”吳春又是大吼一聲,但立即,他的聲音就低了下去。“我在邊境線上收到了你的喜糖,感到像自己結婚一樣的甜蜜和幸福。你知道不知道,我正是從你們和成千上萬人民的幸福中去尋找自己的生活和工作的意義的。我常常想,我雖然放棄了我的文學專業,遠離了我的家鄉,可是我在保衛著我的祖,我的朋友,我的
人。我不願意看見自己的
土上再次燃起戰火,我不願意自己的同胞中再增加孤兒寡婦。我是寡婦的獨生于,我母
把我帶大多麼艱難啊!可是以後我才知道,除了戰爭和疾病,還有不少別的辦法製造孤兒寡婦。辦法之一,就是卑鄙的遺棄!”
“孫悅本來可以挑選比你更好的人。可是你卻遺棄了她!你這個混小子!你這個混小子啊!我一看見孫悅,就想到自己的母。看見憾憾,就想到小時候的自己。我真想大哭一場呀,我!”
吳春哭了!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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