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家:簡單的事情爲什麼會複雜化?人的因素第一。
無論怎麼忙,我都要去看老何和孫悅了。
《馬克思主義與人道主義》一書的出版問題在出版社成了一條不大不小的新聞,這是我原來沒有想到的。
我的頭腦本來簡單。一部著作具有一定的學術價值,作者是一個享有公民權的公民,出版社願意接受他的稿子,這不就成了?可是偏偏不成。半路上殺出了個程咬金,大學委書記不同意出這一本書,印刷機還真的停了下來。天天批評無政府主義,我不知道這是什麼主義。政策不頂用,法律不頂用,橫肚裏伸出一只手來卻能頂用!
我對出版社的總編者張原來是寄有希望的。出版社的同志對我說,他很欣賞老何的那本書,對奚流的幹涉也不滿。他一定要奚流他們寫出書面材料,就是要和奚流鬥一鬥“法”。誰知,傅部長給奚流撐腰,把遊若的材料批到他那裏:“請出版社查一查作者和作品的情況。這類問題應慎重。”他就下令停了印刷機。他在私下裏對朋友發牢騒說:“遊若
的材料算什麼?斷章取義,有意歪曲,甚至對作者進行人身攻擊。可是傅部長的話,我還敢不聽嗎?他正愁抓不住我的辮子呢!萬一何荊夫真的有什麼小辮子抓在奚流手裏,小鞋馬上就會送過來,而且是
晶玻璃的!”
老張當然不是傻瓜,他願意自己承擔責任嗎?不,皮球可以往上踢。他給省委宣傳部寫了一份請示報告,請宣傳部以部的名義而不是以傅部長的名義下達指令。球場裁判作出手勢:暫停。問題仍然懸著。
我可真長了見識。若是有人問我:“簡單的事情爲什麼會複雜化呢?”我就會不假思索地回答:人的因素第一。懷著各種各樣目的興風作的人,加上由于各種各樣原因膽小怕事的人,再加上硬頭倔腦的人。再簡單的事情也會複雜化的。
上帝造人也真是頗具匠心。造了個何荊夫,就一定要造出一個奚流,與他相生相克;還得有個遊若和奚流相輔相成,這兩個人真是一對,連名字都有內在聯系。這還不夠,又碰上老張和傅部長這一對冤家上下級夾在當中。還有一個孫悅,給整個事情塗上一層鮮豔的
彩,更吸引觀衆了。這些人缺一個,事情都會簡單得多。然而缺誰好呢?誰也不能缺。
尤其不能缺孫悅。我聽說,孫悅和何荊夫通過這次事件,關系越來越密切了。這對老何確實是大喜事。真可謂“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情)卻有晴(情)”了。一個人遇到這樣的景況,應該說是正常的。我爲老何感到欣慰。我祝願這一對有情人終成眷屬。
孫悅家裏已經坐了好幾個人:許恒忠、何荊夫、李宜甯。憾憾也在家。我與他們打招呼說:“今天碰得巧啊,一見就是幾個!”孫悅笑笑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今天是老許謝媒的日子。這不,‘媒人’李宜甯在此。我們也跟著在老許家裏吃了一頓飯。飯後就一起到這裏來了。”
這又是一件新聞。前不久,聽說李宜甯給許恒忠介紹了個對象,很有錢。想不到這麼快就要結婚了。我把雙拳一抱,對許恒忠拱了拱說:“恭喜,恭喜!准備辦酒席嗎?我來幫忙。”許恒忠也滯灑地還我一個拱手禮,回答我說:“看樣子免不了。我是窮光蛋,也不喜歡這一套。可是女方家庭不同意。也好麼!入鄉隨俗,不能清高得不食人間煙火呀!我看透了,也想通了。”言語之中,有掩飾不住的得意之情。
我對這件事,興趣並不太大。不想與許恒忠往下扯。我轉向何荊夫:“出書的事有什麼眉目了嗎?”
許恒忠今天似乎特別興奮,他搶著回答我說:“事情越鬧越複雜了。今天,奚流的兒子奚望在中文系的黑板報上寫了一篇稿子,題目叫《法治還是人治——從何老師出書受挫想到我們的出版自由》。不但把事情原原本本地捅了出去,還指名道姓地批評了奚流和校委。”
“這有什麼不好?讓群衆說說話,奚流也許會清醒一點兒!”我說。
“你的頭腦真簡單!”許恒忠不滿地對我搖著頭說,“奚流不會說奚望受了何荊夫的挑動?而且還會把孫悅牽扯進去,說孫悅是何荊夫和奚望的後臺……”
說到這裏,他停下看了看孫悅。孫悅的臉已經漲紅了。她看看何荊夫,又看看我,然後誰也不看:“我不怕牽扯進去。我就是一句話不說,也還是要被牽扯進去的。我真希望我有力量作者何的後臺,可惜我沒有這樣的力量。”
“別這樣說,小孫!我已經很不安了!”何荊夫說,他也不看孫悅。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們爲什麼這麼拘謹和客氣?難道真的被那些謠言和流言嚇壞了?一定是孫悅的問題!女同志的自尊心特別強,這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老何多麼需要愛情的支撐啊!所以,我想給他們鼓鼓勁:
“老何,小孫!不論人家怎麼議論,你們自己可要拿定主意。奚流總不至于下命令不許你們戀愛吧!你們經過了這麼多的波折,好不容易——”
不等我說完,何荊夫就連忙擺手製止我說:“老章,你扯到哪裏去了!我和小孫永遠是同志和朋友。”孫悅好像沒聽見我和何荊夫的話。
好吧,好吧!你們永遠是同志和朋友。我真不能理解你們。看看許恒忠,人家無情人也能成眷屬,偏是你們這對有情人鬧不完的別扭!
“好吧,關于出書的事,你們打算怎麼辦呀?”我不高興地回到這個題目上來。
“我們正在談這個問題。你看應該怎麼辦,老章。”何荊夫似乎爲剛才打斷我的話而感到抱歉,說話的語氣特別切、委婉。
“告到紀律檢查委員會去!”我說。
“紀律檢查委員會照樣有奚流這樣的人!”許恒忠立即反駁我了。
“那依你說該怎麼辦呢?難道一點辦法也沒有了?現在總比以前好得多了吧?這你不承認嗎?”我有點著急,就這麼沖起他來。
我對許恒忠是既佩服、又討厭的。佩服的是他對問題的考慮常常比一般人周到、細致,有點老大哥的風度。討厭的是,他一般都把事情往壞想,給人描繪出一副可怕的景象。誰也不能說,他所說的壞
不可能産生。問題在于,他總認爲這些壞
是不可避免的,人們在它面前是無能爲力的。他怎麼會變成這樣?他所遭遇的不公平與老何和孫悅相比不是小得多嗎?
“當然不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我建議老何上門找奚流談談。一方面說明奚望的槁子與他們無關;另一方面主動征求奚流對書稿的意見,表示願意修改。這樣,情況就會有所緩和。冤家宜解不宜結呀!與有權的人結冤作對總是要吃虧的。可是我怕老何不願意。”許恒忠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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