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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啊,人!》第27節

戴厚英作品

  趙振環:我失去了應該失去的,找回了應該找回的。

  王胖子把一封信往我的寫字臺上輕輕一放,別有深意而又鬼鬼祟祟地用手指點著寄信人的地址,好像交給我的是一份絕密文件,囑我保密。

  信封上印著c城大學的字樣。即使沒有這字樣,我也能一下子就知道,是孫悅寫來的信。她的字正如她的人,秀麗而又挺拔。

  王胖子轉身到另一個同志跟前,打著哈哈。是等我拆信吧?我不拆。他等不下去,便走了,臨走的時候還和那位同志做了個鬼臉:一只肉眼泡用力一(目夾)。我太熟悉他的這個動作了。那意思是:“看,好戲開場了!”

  也真是好戲開場了。昨天,馮蘭香正式向我提出了離婚的要求,理由是我和孫悅實際上恢複了夫妻關系,我到c城大學就住在她家裏。

  我沒有作任何解釋,只是回答她:“同意離婚,但環環必須給我。”她聽了這樣的回答,又是哭又是鬧,甚至鬧到報社裏來,說什麼:“不打自招了吧?不打自招了吧?真是跟孫悅商量好了,還當我不知道呢!告訴你吧,你和孫悅在c城幹的鬼事我都一清二楚。”

  我幹的鬼事?見你的鬼去吧!自我出差回來以後,不只一位朋友對我說過:“回家去住吧!前一陣王胖子與馮蘭香過往甚密。不要鬧出什麼誤會來。”我心裏有數。如果這兩個人過往甚密的話,鬧出來的將不是“誤會”。他們過去就有染,這在報社本來就是公開的秘密,長期以來,我爲了內心的甯靜才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的。要不是王胖子在鄉下有個老婆和一堆孩子,馮蘭香也許不會選中我的。我簡直不明白,這個醜陋庸俗的胖子用什麼討得了馮蘭香的歡心。她簡直有點崇拜他。

  我不知道這一切是不是他們商量好的,反正這次派我出差d地實實在在又是一次圈套,目的就是爲了製造謠言。我並沒有把去c城的路費找王胖于批准報銷,因爲我不願意假公濟私。可是王胖子卻硬要:“咱們是老朋友了,這一點忙還不該幫你嗎?怎麼樣,到c城大學都碰到哪些老同學?孫悅還好嗎?”我沒有回答,也沒把車票給他。然而,在報社內外,早已沸沸揚揚地傳言:“趙振環要和孫悅複婚了。此次答應去d地出差,實在是爲了去c城與孫悅商量複婚事宜。”“看吧,趙振環就要和馮蘭香離婚了!”“趙振環找老婆真是跟上了時代的步伐。什麼時代唱什麼歌,哈哈!”

  魯迅說過,一個人chu在需要辯誣的地位是可憐的。我可不想去辯誣。而且,我到c城,還是有收獲的。我更加認識到自己給孫悅和憾憾帶來的不幸,懂得要贖回自己的靈魂還必須付出巨大的代價。我不願意把自己在c城的活動公布出來讓人品評、鑒賞。

  離婚就離婚吧!這一場戲我也實在演不下去了。我所提出的“約法三章”是根本無法實行的。我受不了精神上的孤獨,她受不了生活上的冷落。我覺得,自己也確實有對不起她的地方。既然我沒有、也不可能給予她真正的愛情,那麼,我就沒有權力要求她對我忠實。只是我爲她可惜。在我看來,她是比王胖子要好一些的。她應該找一個比王胖子好一些的人。

  手有些發抖,不敢一下子把信打開。這封信會給我帶來怎樣的消息呢?

  離開c城的時候,我緊緊握住何荊夫的手,一再對他說:“我祝願你們幸福。事情一旦決定下來,就立即給我一個信。我要祝賀你們。”也許,這封信報告的是這個消息?是嗎,孫悅?

  憾憾爲什麼不事先給我透點風呢?她給我來了許多信,都沒有談孫悅和何荊夫的事。頭幾封信,不斷地提mama,告訴我她mama曾經吃過怎樣的苦,最近的幾封信卻絕口不提mama了。難道,這是暗示?

  手抖得更厲害了。臉上滲出汗來。不敢拆啊,這封信!那位看過王胖子鬼臉的同志走過來,關切地對我說:“老趙,你的臉se不好,回宿舍休息去吧,反正沒有多少事了。”我感激地握握他的手,離開了辦公室。

  我把宿舍的門關得緊緊的,拿出一把剪刀,慢慢地剪開信封,小心謹慎地抽出信紙,攤開,放在面前。

  “爸爸:我一直保留著那一張撕碎的照片。你說,撕碎了的照片可以複原嗎?”

  啊,憾憾!你也這樣對mama說過吧?肯定的!那麼,這封信會不會報告另一種消息呢?

  我微笑了,心情愉悅起來。

  “振環,我的老同學”這樣的稱呼,既qin切又陌生的稱呼。什麼意思呢?我飛快地讀下去,第一遍很快就讀完了。可是奇怪,竟然沒有看懂。好像信裏沒有告訴我任何消息。既沒有我所希望的,也沒有我所害怕的。

  我竭力使自己鎮定,索xingchuang上躺下來,仔細地把信重讀一遍。讀懂了。

  孫悅的信     振環,我的老同學:       早就該給你寫信了。但由于荊夫的《馬克思主義與人道     主義》一書的出版發生了波折,總定不下心來,一直拖到今天。     荊夫已經多次對我提出了批評。       你來c城尋找理解和諒解,我讓你失望了。我的心地太     狹窄。在這一點上,我不如你,也不如荊夫。       與你的關系,構成了我的一段重要的曆史。對于這一段     曆史,我不知翻閱過多少遍,思索過多少回了。然而,除了無     限的委屈和無謂的犧牲,我什麼也看不到。所以,我從來沒有     想到過,有一天我會原諒你。我更沒有想到過,我還應該請求     你的原諒。我完全陷入了個人恩怨,並且只把自己放在被遺     棄的、可憐的位置上。       事實上,我們之間所發生的一切,遠不是用遺棄和被遺棄     就能說明的。這一切所留給我們的,也決不是個人恩怨。       我想,首先應該對我們的悲劇負責的,應該是我而不是     你。因爲當我答應與你結合的時候,我對你只有友誼和感激,     並無愛情。你從來不曾像荊夫那樣吸引過我,激蕩過我。你     只是使我感到習慣和qin切。我十分明白,我渴望、也應該與荊     夫結合,但我卻嫁給了你。這是因爲,我不願意承擔忘恩負     義、朝秦暮楚的罪名。而當荊夫成了“右派”以後,我更不願意     給自己的曆史增添“政治的汙點”了。       記得你曾說過,我們結婚以後的生活和結婚前沒有什麼     兩樣。我在你的心目中,依然是一個朋友,一個戀人,而不是     名副其實的妻子。當時,我對你說,這是因爲我們分居兩地的     緣故。然而私下裏我問過自己:“如果生活在一起呢?你會成     爲他的名副其實的妻子嗎?”我的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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