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人啊，人！第5節上一小節]的站了起來，看樣子很激動。“我今天才算了解你！我看到不少在‘四人幫’時期積極緊跟的人，現在都搖身一變成了受迫害者，成了與‘四人幫’鬥爭的英雄，便以爲文過飾非、投機取巧是人的本
。像你這樣的人，不誇耀自己的正確，已屬難能可貴了。可是你還能這樣解剖自己！不過，像你這樣的人，是要吃虧的。你看人家遊若
……”
“老許，我正想問你，關于遊若的情況你了解很多，爲什麼不向
委作個彙報呢？應該幫助遊若認識自己的錯誤。不然，我們的政策還有什麼威力呢？”
姓許的笑笑，沒有馬上回答。過了一會兒，他說：“小孫，像你所說的，這一頁曆史，我們就不用再翻了吧？何荊夫到你這裏來過嗎？”
似乎對他這樣改變話題沒有准備，怔了一怔，又注意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她站起來給姓許的兌茶。兌完茶，走到我身邊，掏出二元錢遞給我：“去買一斤糖果來吧！”
是有意給我難堪呢，還是要把我支使出去？我注意地看著的臉，沒得到任何答案。我不得不接過錢。
我到最近的一家店子，買了一斤最次的糖果回來了。他們還在談那個何荊夫。姓許的叫他老何，好像很
熱。叫他何荊夫，似乎不大熱。
“老何這個人真不簡單，受盡磨難而銳氣不減當年。”姓許的贊歎說。
“是啊！”只是簡單地應了一聲。
“四十多歲了，還是光棍一條。我們這些老同學應該幫助他建立一個家庭。”姓許的說。
“是啊！”又是這樣回答。
“對于過去的事，他大概還沒有忘記。”姓許的湊近低聲地說。
的臉一下紅到脖子。她飛快地看了我一眼說：“憾憾，燒飯去吧！”
我意識到他們要談什麼“實質”的問題了。當然不願意走出去。但不走出去又是不行的。我嘟著嘴淘米，放在煤氣竈上，又輕手輕腳回到房門口，側耳聽他們的談話。
“要說老何對你的感情，那是沒話說的。那些日記真感人。當時的批判實在過左。可是現在已經時過境遷了。老何的格變得堅硬了，而你卻反而比以前隨和。你們在一起生活，不一定合適吧？”還是姓許的說。
我的心緊縮了。原來姓許的這些天來談的就是這件事！何荊夫是什麼人？來過我們家嗎？我一點也想不起來。我想聽聽怎麼說。可是停了好久都沒說話。
“這個問題你沒考慮過嗎？”姓許的又追問了一句。
總算開口了，聲音很輕：“這些幾十年前的事還去提它幹什麼？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道路，誰也難以遷就誰了。”
糟了，飯糊了。一
焦味直沖鼻子。聞到了，她開門正好看見我從門口往竈間跑，便厲聲問道：“憾憾！你怎麼啦？”“火大了！”我回答，心裏很不安。一定猜到我在偷聽。
也不知是由于那個何荊夫，還是因爲我把飯燒焦了，吃晚飯的時候的臉
更難看，好像就要打雷下雨的壞天氣。我們誰也不說一句話，默默地吃飯。我們吃飯的時候常常是這樣的，像人家一家人坐在一起說說笑笑地吃飯的時候很少很少。我慣了，但總不大開心。
“憾憾！你又不注意自己的姿勢了，坐好！”
又挑剔了。這比悶聲不響更難熬。心煩心亂到極點的時候，就要這樣挑剔我：咀嚼時牙磕得太響啦，坐的姿勢不正啦，頭要碰到飯碗啦，等等，等等！常常挑剔得我不知道怎麼吃飯才好。一肚子火發不出來啊！我真想問問：難道我是你煩惱的根源？那你又爲什麼生我養我呢？我正了正自己的姿勢，小心謹慎地往嘴裏扒飯，不敢去看。我知道，此刻的眼光一定是既憂傷又不安，像是責備我，又像是求我原諒。我受不了這眼光。
吃完飯，我和都回到自己的寫字臺前坐下。各想各的心事。我非常想知道何荊夫是誰，和又是什麼關系，可是又不敢問。
人家一家人該坐在電視機前了吧？我和卻面對牆壁。要是爸爸在的話……啊，爸爸！
這些年，“爸爸”這兩個字對我越來越陌生。隨便和誰講話，我都盡量避免這兩個字。最怕人家問起我的爸爸。在面前，我更不敢提爸爸。不得不提的時候，多是用“他”和“那個人”來代替。她能懂。我有一個爸爸。但這個“有”字應該用過去時態，是曆史了。可是“爸爸”這兩個字對我又有多麼大的吸引力呀！這吸引力不會過去，不會成爲曆史的。我常常希望有一天能和爸爸一起去看一場電影。或者一起去溜冰？下棋也行，五子棋。我常想，要是我們一家三口人走在馬路上，人家一定會羨慕的：“看這一家人多幸福啊！”
我知道爸爸長得很好看。我保存著一張照片，那天夜裏被撕碎的照片。是我背著偷偷把它貼起來的。上面有三個人：爸爸、、我。我的全部曆史，就是這張撕碎了的照片。三個人的臉都被撕碎了，我更被撕成了兩半。一半連著爸爸，一半連著。我不喜歡看見一家人被撕成這個樣子，但又要偷偷地看。現在我又想拿出來看看了。趁沒有注意，我把照片拿了出來，看了一眼，連忙又裝進我的小皮夾子裏。心裏怦怦跳。的眼光好像向我射了過來。她不會看到的。她沒有時間關心我。
怎麼？照片上的三個人都活了。我原來並不是他們中間的一個，只是在旁邊看著他們。多好看的三個人！多快活的三個人！環環用雙手托著下巴，張著嘴笑。環環的笑得像個小姑娘。環環的爸爸也在笑，只是閉著嘴，也像個小姑娘。誰？把削鉛筆的刀劃在他們臉上、身上？他們都給劃破了。環環的爸爸、和環環，都成了半拉人，多嚇人啊！我不敢看他們！可是他們都苦笑著向我走來。我嚇得叫了起來。我掙紮了很久，才躲開了這三個半拉人。醒了，原來是夢。的手正撫在我頭上。在吻我的額頭。我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啊，！爲什麼只在夜間，你才給我這樣的慈愛呢？
的手拿過去了。我聽到啜泣聲。偷偷地睜眼看看，手裏拿著那張照片，被撕碎的那張照片。我一骨碌爬起來撲在懷裏，緊緊地摟住我，哭著對我說：“可憐的孩子，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啊！”“不，是我對不起。以後再不惹生氣了！”把我摟得更緊了。
《人啊，人！》第5節在線閱讀結束，下一章“第6節”更精彩的內容等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