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悅:老許,你對我說這些,我真沒想到。
倒黴的事一齊找到我。
“孫悅,我要求你寬恕!孫悅,我要求你寬恕!”
趙振環的信把我的心攪得更亂了,我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現在就來了。結了疤的傷口還是要流血,因爲有人要揭疤。
憾憾要去參加學校組織的遊園活動,急急忙忙地整理著東西。她的動作使人産生緊迫感。
“,要是何叔叔今天來找我,你對他說一聲,我請他下星期天來玩。”臨走的時候,她對我說。
“哪個何叔叔?”“何荊夫呀!”
又來了!自從上次何荊夫到家裏來,她三天兩天問我“何叔叔”的事。就是這個何荊夫,昨天晚上把我留在辦公室裏,問我當初與趙振環離婚的詳細經過。最後,他對我說:“你不該同意和他離婚。你應該爲環環想想。”想不到,他對我說這個!爲了自尊心,我不能把趙振環對我的所作所爲都告訴他。可是他也不該這樣埋怨我呀!是啊,我不該同意,是誰叫我同意的呢?
“寬恕!”說得多麼輕巧啊,趙振環!正是在我遇到第二次強烈沖擊的時候,你加緊逼我離婚。“連孫悅的丈夫都要和她劃清界線了,要把她休了!”整個學校都這樣傳著。“休了”,“休了”!這個詞與共産員孫悅聯在一起豈不滑稽?然而,這卻是事實。不但要“休”我,你還侮辱我的人格啊!“什麼青梅竹馬?別編這些故事自欺欺人了!”“我受不了這樣的汙辱:奚流的姘頭!我不能要人家的姘頭!”“你欺騙了我,你從來不愛我!”“你死皮賴臉地纏住我幹什麼啊!我甯死也不要你!”你一天一封信,一天一封信呀!在做了一天的“牛鬼蛇神”之後回到家裏,陪伴我的,除了憾憾,就是你的這種信。
“,爸爸的信!”憾憾總是高高興興地把信交給我。我不敢當著孩子的面看信,因爲孩子總要問:“爸爸問我了嗎?爸爸想環環了嗎?你寫信叫爸爸來吧!”我等孩子睡覺以後再看這些信,每個字都像一張血盆大口要把我吞吃掉。我還得編出一套騙孩子。
“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再去和他談談吧!”我請求工、軍宣隊。
“你不要用個人生活問題轉移鬥爭大方向!”這是回答。
我找幾位朋友商量商量。立即就有大字報貼出來:(孫悅又在進行反革命串聯了!)
同情我的同事偷偷地問問我情況,我說了。又得到新的罪名:製造輿論,蒙蔽群衆,騙取同情。
一張“休書”寄到我手上,我只有一個人偷偷地哭!
寬恕嗎?可是誰能把這些從我的記憶中抹去呢?
“你不該把自己的苦難轉移到孩子身上,孩子感到孤獨,你知道嗎?”
我是不是母?我愛不愛自己的孩子?你這個單身漢怎麼能理解啊!
那一天,學校工、軍宣隊把離婚證書交到我手裏。沒有一句安慰的話,反而幸災樂禍。我看也沒有看,就把它裝到書包裏了。我到幼兒園接回孩子。一見孩子,眼淚就嘩嘩往下流。孩子也哭了。“誰欺負了?”“
想爸爸了嗎?”從幼兒園到家裏,孩子不停地問,我除了搖頭、流淚還能說什麼?法律規定保護婦女兒童的權利。可是在我們的離婚證書上卻判決:孩子歸女方撫養,男方不負撫養責任。從此以後,女兒只是我一個人的了。我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怎麼把孩子帶大。我實在受不了這樣的羞辱和打擊啊!我把孩子早早安排睡下,一個人坐在燈下想呀想呀,我多想離開這個世界!我整理了一切,撕碎了照片,最後在孩子身邊坐下來。懂事的孩子還沒睡著,一直催著:“
睡呀!環環害怕!”
“環環!我的好環環!要是不在了,你怎麼過呢?”我抱著孩子,狂熱地吻著,哭著。
孩子伸出小手,抹去我的眼淚,安慰我說:“要去出差嗎?你放心去吧!鄉
們會照顧我的。”
昨天剛剛看了《白毛女》,學會了一個詞彙:“鄉們”,她用到這裏來了!聰明的孩子!可愛的孩子!可憐的孩子啊!我把她抱起來,貼在
口,放聲痛哭了一夜!
爲了孩子,我堅強地活到今天。我願意把苦難轉移到孩子身上?我正是要把一切苦難咽下肚裏,不留一點痕迹啊!可是苦難不是容易咽下的東西,喉頭哽得痛,心裏悶得慌的時候,臉上自然會現出一種苦相。這影響了孩子……我爲此流了多少淚,自責了多少次,你知道嗎?可是你還要——責備我!看來,我們是無法互相了解的。你總認爲,生活對我很仁慈,只是對你特別殘酷……
這震耳慾聾的噪音!學校宿舍已經離開市區較遠了,還是這麼鬧。臨馬路的窗子,關了不是,開了也不是。關了,顯得冷。開了,就是這種噪音的奏鳴,可以致人神經分裂的噪音。還是關上窗走出去好。憾憾中午不回來吃飯,我一個人呆在家裏幹什麼?隨便到哪裏混頓飯吃算了。
天氣出奇的好。校園裏桃紅柳綠,春意盎然。我們都曾經年輕過,就像這些春天裏盛開的花朵。像那些在花叢中穿行的男女學生。花開花落,一年一次。人少人老,一生一次。
這裏,是校園最冷僻的一個角落。種著灌木。低矮、茂密。是談情說愛的地方。就在這裏,我對何荊夫……那是一種什麼感情呢?
從第一次見面,我就被他吸引了。他沒有趙振環漂亮,可是他那一雙眼睛使趙振環的一切美都顯得黯淡無光。他的眼睛可以教最愚鈍的學生准確地理解“神采”這個詞的意義。就是這雙眼睛到
追隨著我,像兩團火,像兩盞燈。我沒法躲過它。但是在心裏,我卻越來越多地拿他和趙振環比較:趙振環愛我,熱情中帶著誇張,時時提醒我:“我們在談戀愛。”他卻深沈、自然,讓你不知不覺地把自己與他聯系在一起。在資料室,他會把一本書遞給你:“看看這個吧,很不錯!”你果然受到吸引,當你感動得流淚的時候,那雙眼睛正關注著你,他知道你爲什麼流淚。他看過的書,我都看了。我看過的,他也都看了。沒有約定,一切都在默默地、不知不覺中進行。我甚至不承認,我們已經成爲朋友。可是那次演出《放下你的鞭子》,我看見平靜的地面下流動著烈焰,才突然意識到正在發生著什麼事情。我花了多大的力氣才使自己沒有失去常態啊!我怕他。疏遠他。他太吸引我了,他會誘使我丟掉青梅竹馬的朋友。那樣,我將背棄自己的誓言,無顔見江東父老了。于是,我向所有的人公布自己與趙振環的戀愛關系;我有意當著他的面挽著趙振環的手臂;我用趙振環的出衆的美貌和特別的溫柔
貼來安慰自己,鼓勵自己的勇氣。我總算抵禦了他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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