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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之死》二、段超群的哲學

戴厚英作品

  段大嬸坐在自己的小房間裏,又一次看看chuang頭櫃上的鬧鍾。已經是近午十一點了,可是女兒段超群還睡著。中午該做什麼飯?燒幾只菜?女婿單莊回來不回來吃飯?她都不知道。家裏的ji鴨魚肉,山珍海鮮,倒都是現成的。但是段大嬸覺得,這幾年女兒的口味越來越難以捉摸了。你就是把所有的好菜都端到她面前,她不愛吃,你也只能幹瞪眼,有時還會惹出一包氣。當然呷,有文化有地位的女兒從來沒有對母qin發過脾氣,但是她的那種做法卻更叫人難受。她會冷冷地用兩眼掃一掃桌子上的飯菜,眉毛微微一皺,兩片薄嘴chun一閉,一聲不響地離開飯桌,走進自己的臥室,往沙發上一靠,嚼起茶幾上玻璃缸裏的巧克力來,再也不出房門和母qin說一句話了。有時候,她還會幹脆把門一開,走出去了。母qin問她“還回來吃飯?”她只是閉著嘴chun嗯一聲,也不知道是個啥意思,弄得段大嬸半天心裏不安甯,又是心疼女兒,又是爲自己懊惱。總之,段大嬸感到,住在這一對當大官的女兒女婿家裏,盡管吃穿都比鄉下好,可是心裏不舒坦呀!在鄉下,她過得多稱心啊!老頭子從來不管家裏的事。她燒啥,他吃啥;她做啥,他穿啥。鄉下的幾個女兒女婿也比這裏的女兒女婿貼心得多。而且還有一群外孫外孫女呢!還有;鄉裏的鄰居多qin熱,哪像這個大城市裏的!在鄉下,吃罷晚飯,搬個小板凳往後院裏一坐,七嬸子八大娘湊在一起,鎮子上張家嫁閨女,李家娶媳婦,都可以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這裏,女兒女婿都難得回家,即使來家,也是夫妻關起門來嘁嘁喳喳,嘻嘻哈哈,把她老太婆扔在一邊,上門的客人也不少哇!可是她只有端茶送shui的份兒,話也cha不上一句。唉!段大嬸心裏真是說不出的苦哇!

  段大嬸走出房間,歪著頭朝女兒房間聽聽,還是鴉雀無聲,女兒還沒起來。這叫她怎麼辦呀?沒抓沒摸!沒辦法,她就開開箱子,把幾件棉yi裳扒出來,拿到外面去晾晾。她走到陽臺上,不由得向對面那座樓上的陽臺看看。那裏住著一家她羨慕的人家。也不知道這家人家姓甚名誰,可是段大嬸看見他們老老少少一大家,有說有笑的總感到眼熱。那家也有一個老太婆,看樣子也不工作,可是卻當家立計。她就常常在陽臺上聽到這個老太婆對老頭子。兒子、媳婦發號施令。更叫段大嬸羨慕的,是那家有兩個小孩子,一男一女,胖乎乎的,又聰明又伶俐。你看,現在老頭子、兒子、媳婦都上班了,老太婆坐在陽臺上打毛線,兩個孩子在面前玩,多自在!這叫段大嬸不能不在心裏歎氣:“唉!人家這也像個家!超群要是有個孩呀娃呀的,我也不會這樣孤單啦!大小總算有個伴兒。可是超群到今不生養!這是個啥道理兒呢?該不是前世沒有修積,命中無子,要做絕戶頭了吧?”這一點也是段大嬸常常想到的呀!城裏人不在乎這一點,可是段大嬸在乎。你就是做著再大的官兒,掙下萬貫家業,人家說起來,連個孩子也沒有,名聲多難聽!段大嬸想過多少次了,想叫超群把鄉下小女兒的一個兒子領到濱海來“過繼”,可是總不敢開口。怕女兒說自己是老腦筋。今天,她想發個狠,非向超群提一句不可!不叫孩子來“過繼”,來給我解解悶氣也好呀。

  “當,當,……”段大嬸又聽到海關鍾響了。她趕緊回屋看看鬧鍾,嚇了一跳:“我的ma呀!十二點了!咋還不起來?”段大嬸實在忍不住了。她蹬蹬蹬跑到女兒房門口聽聽,還是沒動靜!她擡起手想敲門,可是手指頭剛剛碰著門,又縮回去了,“唉,也許超群太累了,就讓她睡吧!”她又放輕腳步走回自己的房間,用開shui淘了一碗冷飯吃下去,算是吃過了中飯。然後,她就趴在臨街的窗口往外看,看著街上南來北往的人群,在心裏揣度這些人是幹什麼的,研究他們身上的打扮,腳上的鞋子,還有手裏抱著的孩子……段大嬸又想家了。

  好不容易啊,段大嬸聽見女兒在樓上叫了一聲“ma!”她連忙離開窗口走到女兒的房間裏,看見女兒已經起身,正在梳妝呢!她剛剛把女兒的chuang鋪整理得齊齊整整,罩上一條白底黃花的大chuang罩,馬上就問:“想吃點啥?”段大嬸發現,女兒今天好像特別開心,一邊對著鏡子梳頭,一邊嘴裏還哼著歌。哼的是啥歌,她也聽不懂,反正聽起來叫人覺著女兒今天高興。女兒聽見母qin問話,特別qin切地又叫了一聲“ma!”而且用她那好聽的嗓子說:“隨便弄點吃的吧!單莊今天不回來了。”“下碗肉絲面?”段大嬸問。“剛起來,油的東西吃不下,就吃碗陽春面吧!”女兒回答了母qin的話,又哼起歌兒來了。這一回段大嬸聽懂了,唱的是“陽春三月桃花開,喜鵲高唱喜事來。”段大嬸聽了,也不由心頭一喜:“喜事?莫不是超群‘有了’?”所以,她臨去下面的時候,忍不住笑模笑樣地小聲地問女兒:“你有了?咋不跟ma說呢?身子要當心呀!”

  “ma!你講的啥胡話呀!”段超群紅著臉說她母qin

  段大嬸心裏一驚:“不是有了喜?”

  段超群不高興了,她頂撞母qin說:“喜,喜!你天天淨想些啥喲!”

  “唉!ma想你有個孩子呀!”段大嬸失望地說。

  “孩子!我的事還忙不過來,要孩子?”段超群冷冷地說。

  “要不,把你老mei的那個小三子領過來吧!”段大嬸鼓足勇氣說出了這句話。

  “哼!我自己還養不起,還能養活人家的孩子?ma,你別淨想這些事兒啦!快下面去吧,我吃了還有要緊事呢!”段超群不耐煩地對母qin說。

  “人家的孩子!自己qinmei子的孩子是人家的!”段大嬸難過地咕噜著下樓給女兒下面去了。一邊下面,一邊還在想,“那她今天碰上啥喜事兒,這麼高興呢?”

  段大嬸怎麼能猜出段超群心裏的喜事呢?段超群碰上的這件喜事,是不可與外人道的,更不用對母qin說,說了她也不懂。

  今天早上,段超群早就醒了。母qin幾次上樓的腳步聲,她也都聽到了,但是她不想講話,更不想起身,因爲她心裏在想著這件喜事。

  事情發生在昨天下午。一輛紅旗牌轎車突然停在文化局門口,說是中央首長請段超群立即到一個什麼地方去。段超群想,這位中央首長是誰呢?自己的丈夫單莊,“九大”時成了中央委員,可是還稱不上中央首長呀!她不敢停頓,馬上放下手頭要緊的公務,跑到大門口,鑽進小轎車。這個司機她也不認識,否則倒可以問一問。現在,她只好舒舒服服地往車座上一靠,聽任車子把自己帶走了。車子一直開到濱海飯店裏面停下來。段超群走下汽車,車門口已經等著了一個人。這個人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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