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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之死》四、程思遠要給余子期介紹對象

第3小節
戴厚英作品

  [續詩人之死四、程思遠要給余子期介紹對象上一小節]去的如梅啊!”

  黃丹青已經是眼淚汪汪了。程思遠也掏出手絹擦了擦眼睛。余子期感動地站起來,又坐下去,含著熱淚望著自己的兩個老戰友,用低沈的聲音說:“我懂啊!可是我不能答應你們,請你們原諒。”

  “爲什麼呢?看不上嗎?張醫生可是個好人啊!頭腦清楚,心地善良。”黃丹青熱切地說。

  “我也說不清爲什麼,丹青。我只覺得心裏已經……”余子期抱歉地看著黃丹青,想選擇著適當的字眼兒,說清楚自己的心意,可是又選不出這個字眼兒。

  “心裏已經有了人,是不是?”黃丹青急急地問。

  “丹青!”程思遠叫了一聲,阻止自己的老伴。他就怕她提出這個問題!他本來是不同意黃丹青做這件事的,他覺得不是時候。可是最近,他逐漸覺察到余子期的感情有點波動,也模模糊糊地意識到這種波動的原因。只是他覺得還不大有把握,所以沒有跟余子期說過,也沒對黃丹青說過。但是他感到憂慮,他希望余子期擺tuo這種感情上的波動。他終于同意了黃丹青,實在是不得已,他是要借助外力趕走余子期心裏的那個影子。最近,他和余子期說話中已經盡力避免提到那個人了。可是黃丹青偏偏讓余子期想起這個影子來。他真怪老伴的嘴太快了。

  但是余子期一點也不怪黃丹青。黃丹青的坦率倒使他下決心說了心裏話。在這樣兩個老朋友面前,他沒有什麼需要遮蓋的。所以他老老實實地對黃丹青承認說:“好像有。不過,我還沒有仔細考慮過。”

  “是誰?哪裏人?幹什麼的?多大年紀?脾氣好不好?思想怎麼樣?決定了沒有?爲什麼思遠也不知道?”黃丹青揚著兩道彎彎的細眉,一口氣提出了一大串問題,又是程思遠製止了她:“不必問了,丹青!”

  “怎麼回事?”黃丹青有些不解了。

  程思遠並不回答黃丹青,他睜大一雙憂郁的眼睛,看著余子期說:“子期,要三思而行啊!現在是非常時期,生活複雜得連我們經過多少風雨的人都難以應付。她那麼年輕,又那麼幼稚。你不說,我也就不提了,既然你說了,我就坦率地告訴你,我不贊成。你要好好地考慮考慮我的意見。”

  “思遠,現在不談這個事吧!我還沒有想清楚。”余子期苦惱地說。

  “現在可是一切都從政治上考慮的。你不能感情用事。”程思遠的話既嚴厲又固執。說話的時候,他的右手食指和拇指緊緊地捏住右邊的眼鏡架,把兩只眼緊緊地盯在余子期的臉上,這就更加重了話的分量。余子期回避了程思遠的目光,歎口氣說:“我懂,思遠,我懂。革命了幾十年,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考慮過這麼多的政治。可是政治不能代替感情呀!”

  黃丹青有點明白他們的意思了。她率直地說:“子期,我同意你的態度。把什麼問題都往政治上扯,這是馬列主義的一場災難,也是我們dangguo家的一場災難。因爲這樣,真正革命的政治倒被掩蓋了,或者被人家悄悄地閹割了。”

  “丹青!”程思遠望著她叫了一聲。

  “怎麼,我說錯了嗎?政治統帥一切,但也應該和‘一切’有個界限。世界上沒有界限的事物,除了宇宙之外,怕是沒有的吧?要是我們畫畫不把各種顔se的界限表現出來,那就只能畫出一片混沌!”她見余子期和程思遠都沈默不語,便對余子期說:“子期,愛上了,就行動。不要像思遠,他總是反反複複地思考而不采取行動。奧勃洛莫夫!”說了這句話,黃丹青自己先笑了,因爲她想起自己和程思遠的往事。程思遠和余子期也想到這一層,便也跟著笑笑。但是程思遠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他再一次固執地對余子期說:“我不贊成!”

  余子期見程思遠夫婦爲自己的事爭論起來,便笑著對他們說:“暫時不談吧。反正現在也沒有這個條件。思遠你放心,我不會隨便流露自己的感情的。不爲自己著想,也要爲她著想,她還年輕。”程思遠點點頭說:“這就對了。”

  過了一會兒,黃丹青見再無話說,便拉拉程思遠說:“我們可以回去了吧!”tuo著就站起來收拾自己帶來的盆盆罐罐往大包裏塞。余子期見天已不早,怕馮文feng回來,便也不挽留。

  三個人一起走出去。剛剛走出大門口,迎面碰上馮文feng和吉雪花回來了。馮文feng和“靠邊人員”向來是不說話的,所以他只是看了余子期和程思遠一眼。吉雪花倒是熱情地和余子期打招呼說:“老余同志,送客嗎?”余子期含笑點點頭。這情景使黃丹青明白了那個男的是馮文feng,她站住對馮文feng說:“我叫黃丹青。中guo畫院的畫家。在你們文協也挂了個dang組成員的名。今天特地來看余子期同志,你要是有興趣的話,請代我向你們的領導彙報彙報。”說完有意開顔一笑,挽起程思遠和余子期的手臂揚長而去。程思遠埋怨妻子說:“你這是何苦?沒事找事。五十多歲的人了,還像個孩子。”

  “人老了,心還在跳。有感而不發,還不要悶死了?”黃丹青回答了老伴,又說,“我看這個年輕人也許還有救。”

  “這又從何說起?”程思遠奇怪地問。

  “因爲他聽到我的話時還會臉紅,可見還有點羞恥之心。”黃丹青不無得意地說。

  程思遠苦笑著搖搖頭:“又來你那一套臉譜憶測了。畫家同志,對于我們的生活來說,你們的調se板太單調了。你們要學學小說家,特別是像司湯達和魯迅這樣的小說家,他們是把熱情和冷峻結合在一起的,所以知人知面又知心。而你們只知人面,不知人心。要知道,紅臉未必忠勇,白臉也未必jian詐。人們臉紅的原因是多種多樣的:興奮、激動、憤怒、羞恥、仇恨、惡毒、還有生病發高燒……人們的感情表現形式也是多種多樣的,有的動于衷而形于外,有的動于衷而不形于外,又有形于外而無動于衷,你們畫家如何描繪得出?”

  黃丹青被老伴這一段議論惹笑了。她扯扯余子期的yi袖說:“子期,你看思遠把我們畫家說得一錢不值。說我們的調se板單調,你們詩人不用調se板,就能把各種各樣的人心都畫出來了嗎?”

  余子期想了想說:“誰說我們不用調se板?我們的調se板不是捧在手上,而是裝在心裏。我們用眼睛在生活中吸收各種se彩,在自己心靈上加以研磨調製,再把它描繪出來。可是,與我們的生活相比,我們的調se板也是單調的。看起來,不能只用眼睛看,也不能只從一個角度看。詩人,還有你們畫家,所有的文藝家,都應該敞開自己的song懷,去感受,去呼吸。吸收得越多越好。還是毛主席的那句話:要觀察一切人,一切階級……”

  “你忘了‘三突出’了!”黃丹青馬上搶過話題說,“你觀察得再多,一拿到‘三突出’的熒光屏上,就只剩下一種顔se、一種格調了。”

  程思遠接上說:“我要是一個畫家,就要來‘突出’一下有些人的心。我什麼都不畫,單畫一顆血淋淋的心。在心的各個部位標出:野心、貪心、虛心、良心……每一種心都賦予它一定的形狀和se彩。”

  黃丹青笑笑捅捅程思遠:“那你就成了中guo現代派的大師了,一輩子也別想‘解放’!”

  余子期小聲地說:“其實,只要能畫出我們的思想感情,現代派的手法何妨爲我所用?”

  黃丹青高興地拍一下巴掌,也壓低聲音說:“我對這個問題的興趣比給你介紹對象還要大。”剛說完,電車到站了,她拉著程思遠跳上了電車,在車上招手說了聲“再見”,電車就開動了。

  余子期目送著電車開去。這一對老夫妻,今天在他心裏留下了更爲深刻的印象。這使他想起如梅,同時腦子裏又浮現出另一個女xing的身影。他感到心情突然惆怅異常。他看著車子開遠,便一步一步、慢慢騰騰地往家裏走回去。上了樓,余子期用鑰匙開門,開來開去,開不開,裏面的保險簧扣上了。他只得伸手拍門。拍了好久,吉雪花才走出來開了門。他抱歉地說:“打攪你了,保險簧不知怎麼扣上了。”吉雪花的臉紅了紅說:“是馮文feng不注意帶上的,對不起。”說了就快步走進自己的家裏去。余子期本來還想洗洗從鄉下回來換下的yi服,可是剛剛走到盥洗室,就聽到馮文feng的房裏傳出一陣劈劈啪啪的摔掼聲。他奇怪,這是怎麼了?是夫妻爭吵起來了嗎?但是他知道,自己現在是無權過問“革命群衆”的家務事的,把“黑手”cha進積極分子的家裏,那是說也說不清的。所以,他趕緊放下yi服,走回自己的房間,並且緊緊地鎖上門,等著曉海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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