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詩人之死八、吉雪花決心學習“癞蛤蟆精神”上一小節]向是重感情的呀，爲什麼現在這麼無情無義了？你受了誰的挑撥了？”
吉雪花笑了，像爸爸那樣譏諷地笑了。她對他說：“我是受了挑撥了。生活天天在挑撥我的心，現實也在天天挑撥我的心，還有你，也在天天挑撥我的心。我心裏的種種不應有的感情都被挑撥淨了，留下的是最真誠、最珍貴的感情，對
和人民的感情，對爸爸和
的感情，對同志和朋友的感情。”說到這裏，兩行熱淚流了下來，流到她那挂著譏諷的微笑的嘴
上。
“不爭了，雪花，不爭了。我知道你心裏難過。我諒解你。我們還是商量爸的後事吧？”馮文
溫柔
貼地向吉雪花做出了讓步。
吉雪花的兩道眉毛舒展了，兩只眼睛平靜了。她像平常一樣看著馮文，用她那慣用的輕柔緩慢的語調對他說：“後事嗎？我想好了。爸的東西，我一樣都不要。我家在濱海也沒有什麼
戚，所有用物家具以及爸爸的藏書，一律交公
理。我只要一間小閣樓就可以了。你看行嗎？”
馮文嚇呆了。她這不是發瘋了？他連忙站起來搖著她的肩說：“我明白你的心。我是不會不同意的。可是你要爲你自己想想，你把自己弄得一貧如洗，爸放心嗎？你再看看，現在誰不是盡量把東西往自己家裏弄，還有把家裏的東西往外送的嗎？”
“有，共産員吉雪花就是一個。”吉雪花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
“你不要感情用事，將來要後悔的！”馮文不安地說。
吉雪花認真地搖搖頭：“我不感情用事。我是共産員。我永遠不做自私自利、貪得無厭的人。我不靠父母的遺産過活。這有什麼後悔的呢？”
“你這是有意和我鬧別扭，對吧？你是想考驗一下我是否貪圖你家的東西，是吧？”馮文有些發火了。
“和一個人鬧別扭，那說明對這個人還有值得之；要考驗一個人，那說明對這個人還有希望。我對你，是這樣嗎？”吉雪花嚴峻地說。
馮文的臉完全變了。僞裝的憂戚不見了。現在，他臉上的表情是絕望和憤恨。他把眼鏡
下，用
角擦去上面殘留的淚痕，再把眼鏡戴上，一雙小眼珠在急速滾動。他冷笑一聲說：“今天我才把你看清，你是一個冷酷的人！你是存心不和我過日子了。你打算什麼時候提出離婚？”
“不。過去我有過這樣的想法。今天，我不這樣想了。以後也不會這樣想了。”吉雪花堅定地說。
“那你打算怎麼辦？”馮文嚎叫了。
“就這麼辦：在法律上，我是你的妻子。在感情上，我們是路人。”吉雪花分外冷靜地回答了馮文。
馮文的僵黃臉上升起兩朵界線分明的紅
，像一個發朽的木偶塗上兩片油彩。本來還算周正的長臉，也扭歪了。他更大聲地嚎叫著：“你，吉雪花，原來是想折磨我！你要像一只癞蛤蟆那樣纏住我，叫我趕不走你，又吞不下你。可是看著你只會感到惡心……你好殘忍啊！”
吉雪花輕蔑地看著馮文說：“你輕點，不要驚動別人。你說我殘忍嗎？不，我連一只螞蟻都不願意害死。但是，我是共産員，我必須伸張正義。你這樣的人，現在還是很吃香的。李永利不是很相信你嗎？我知道，他們不會說你這樣的人需要批判和教育。既然這樣，我就要批判你、教育你。我沒有權，也不靠權。權只能壓人，不能服人。我靠的是我身上的正氣和社會上的正義。你當初追求我，娶了我，想從我身上得到對你有利的東西。現在得不到了。于是，你就希望我離開你，給你自由，好讓你到別去追求那些東西。我就是不給你這樣的自由。我不讓你再去欺騙另一個無知的人。這是殘忍嗎？”她看見馮文痛苦地扭著手指頭，又接下去說：“你也有痛苦，我知道。但是，爸對我說過，痛苦不都是值得同情的。爸還教我讀過古書裏的這一段話：‘狂者東走，逐者亦東走；其東走則同，其所以東走則異。故日：同事之人，不可不審察也。’大概也是韓非子裏的罷。不會有人同情你的痛苦。要是你的心裏能有一點真正的人的痛苦，那就好了。”說罷，她站起身對馮文說：“你可以回家了，爸的喪事用不著你辦，有你辦理是對死者的侮辱，你把我家裏的鑰匙也可以交給我了。”
馮文還想說什麼，但是一看見吉雪花冷若冰霜的臉，便不說了。他把鑰匙擲在地上，惡狠狠地推了吉雪花一把，走了出去。吉雪花彎腰拾起鑰匙，輕輕地把門鎖上，返身奔向爸的屍，低聲地叫了一聲“爸，！”又伏在
上哭泣起來了。
第二天上午，向南先來到吉雪花家裏，不一會兒，馬大海和余子期也來了。他們已經聯系好了火葬事宜，要把屍運走了。
眼看著汽車拖走了爸的屍，吉雪花無言也無淚。按照規定，“牛鬼蛇神”屍送火葬場，不僅不得開追悼會，連骨灰也不給留的，所以她也不必跟著屍車去，由馬大海和余子期跟去料理了。向南陪著吉雪花，默默地走回房內。吉雪花打開箱子，找出一個小包，從包裏拿出了那件小小的毛線和那面巴掌大的小紅旗。她把這些放在爸爸的寫字臺上，又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白紙。她研墨提筆在白紙上寫下兩句毛主席的話：“一百多年以來，我們的先人以不屈不撓的鬥爭反對內外壓迫者，從來沒有停止過，其中包括偉大的中
革命先行者孫中山先生領導的辛亥革命在內。我們的先人指示我們，叫我們完成他們的遺志。”寫好，她從牆上取下兩個小小的鏡框，取出鏡框裏的照片，把這段語錄和那張爸爸和毛主席一起拍攝的照片鑲在裏面。然後，把它們放在毛和小紅旗的後面。弄好這些，她又從抽屜裏找出四支小小的蠟燭，那還是爸爸給她做十歲生日時買下的。她把蠟燭點在一個瓷盤裏，放在爸爸的頭上。做完這一切，吉雪花便在爸爸的空前坐下來，低聲地說：
“爸、！這就是女兒給你們開的慶祝會和追悼會。祝賀你們共同生活了四十年，至死不分離。追念你們給人民做下的好事，付出的代價。和人民會記起你們的。”
向南帶著驚異和震動，看著吉雪花做著的一切。當她聽到吉雪花說這些話的時候、她感到心碎一樣的難過。她撲到吉雪花面前，一把抱住了雪花，搖撼著雪花的身說：“雪花，你不要難過，我們已經是知心朋友了，是嗎？你有什麼話，就對我說吧！你有眼淚，就對我流吧！你沒有了父母，還有同志，有
！”吉雪花，這個堅毅的年輕的女共産員，此時此刻，再也忍不住如雨的淚
了。她倒在向南的懷裏，對向南傾吐了自己對爸的熱愛，一件一件，一點一滴敘述爸爸留給她的記憶。這樣，她的心頭才略微輕松了一點。向南見吉雪花平靜了一點，就勸她說：
“雪花，你別難過。你比我還要年輕兩歲，我們的前途還是光明的。我也曾經感到過孤獨和空虛，可是現在……我覺得生活中還是有美好的東西的，理想是不會被摧毀的，你說對嗎，雪花？”
“你，是應該這樣看的，小向。我仍然爲你們高興，我仍然爲你們祝福。可是我——”吉雪花搖搖頭不說話了。
向南這時候才突然意識到，馮文今天沒有來。她不知道馮文昨天晚上已經回去了。她關心地問：“小馮今天到哪裏去了？”
“回他的家去了。我永遠不要他到這裏來了。”吉雪花回答說。
“怎麼？你已經決心離開他了嗎？”向南吃驚地問。
“不，沒有。我不會離開他。什麼時候人們看清了他的靈魂，什麼時候我才提出來和他離婚。他說我是癞蛤蟆，我就做個癞蛤蟆吧！癞蛤蟆又小又醜，但還挺能嚇唬人，叫人心裏不暢快呢！有幾個人敢吃癞蛤蟆呢？我看，我就應該學習癞蛤蟆的這種精神：討厭就由他討厭吧，我照樣鼓足氣站在他面前！”吉雪花冷靜地說。
“這樣你多痛苦啊！”向南說。
“對我們這些甜裏泡大的人來說，痛苦是一劑有效的補葯啊，向南！”
這一天，向南在雪花家裏住下了。
……《詩人之死》八、吉雪花決心學習“癞蛤蟆精神”在線閱讀結束，下一章“九、向南給盧文弟的第四封信”更精彩的內容等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