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村成長方形,座落在一座小山跟前。它總共有一百三十多戶人家,每家正房的門都朝南開,真所謂開門見山了。村後面是一片平原,其實也只有裏把寬,就挨著了黃壘河。象這一帶幾乎每個村莊邊上都有條小河一樣,山河村西頭也有一條從南至北流進黃壘河的小沙河。人們很少叫河的名稱,實際上密如蛛網的山河也大多沒有名字,全以它們所
村莊的方向來叫。山河村的人稱黃壘河就叫北河,村頭的小河則喚西河。
清明節這天上午,一個九歲的男孩子,跑到離村一百多步遠、靠近西河堤的一幢獨立茅草屋門口。他推門,門從裏面著的,就叫道:“
,玲
呀!開開門哪!你闩門做麼呀?”門開了,一位少女出現在門口。有話道,“人是
裳馬是鞍”,意思是人要穿戴得好才美麗。這話不見得全對吧?這位姑娘的裝束很素氣——一身粗布的藍褂黑褲兒,但是她一出現,不由得使人眼睛一亮,非留意端詳一會不可。她那在女子中數上中流個的細苗苗的身軀,結實而柔韌;黑黃的柔發搭到耳朵下梢,陪襯著圓形的臉龐,面
透著紅暈。而最惹人注意的,是她那雙黑得象塗著墨一樣的眼睛,又靈敏又深邃,在不算黑的細眉下閃動著。
她,姓曹,名春玲,加起來就是她的大名——曹春玲。不過,姑娘已過了十八個生日,這個名字才有七年的曆史——是解放後上了學才有的。那些年按鄉下的老規矩,女人不上學一般是沒有大名的。給閨女起名也都是一個音,自然在前面要加個“小”字;只有到快好出嫁了,再在名字下面添個“子”字,客氣點的人才在加“子”字後把“小”字去掉。春玲當然也不例外。這一帶解放那年春玲十一歲,她上了學。先生給新入學的女學生起學號,也和給男學生一樣,原名冠上姓。結果女學生的名字就成了:江小妞、江小英、江小紅、孫小情、蔣小花、曹小玲……總之,中間那個字都是“小”字。曹小玲很不高興,逼將中間的字換換。但是母
說不好換,她起不了。小玲自己在書皮上把“小”改成“大”,成了“曹大玲”……後來她的大
自己起了名,叫曹春娟,二
隨著叫曹春梅,小梅高興地立刻跟
們學了……這時間,春玲提著蓋有白毛巾的小竹籃,臉上顯出驚訝的神
,看著門外的男孩子說:“咦,明生!你不去給烈士掃墓,回來做麼哪?”
“誰不去來?是老師叫俺回來的,要我幫你給上墳……我就到北河樹林裏拔棵小松樹,好給
裁上。玲
,你看,這不是?”明生把手裏的小松苗,炫耀地在
面前晃了晃。春玲那明亮的黑眼睛忽閃幾下,眉尖一蹙,說:“那好。”又問道:“那你怎麼這長時間才回來呀?”
“我看了會打仗的。”
“誰打仗?”春玲關心地問道。
“是老東山大爺,他又在村後罵人。
春玲皺了下眉頭:“爲麼事?”
“誰把他的麥苗踩壞了幾攤。”
“唉,這也犯得著!”春玲歎口氣,“還有誰?”“就他自個哩。”
春玲禁不住笑了:“沒有對手,也算打仗?你淨嘈蹋人家。”明生翻著大眼睛,興致勃勃,又比又劃地說:“我是說,他又吹胡子又瞪眼,嗓門驚得南山響,比幾個人打仗還熱火哩!”
“他還在罵嗎?”
“不罵了。想是沒人理他,自個也罵累啦。,他要來找咱爹,給他抓踩莊稼的人。我說俺爹上區裏開會了,婦救會長在家。他撅著胡子找她去了。”
春玲看著門外一步一顛的老母,自言自語地說:“唉,世上什麼樣的人都有!真不知他的腦子怎子長的,就那樣沒縫子。”
“,你說誰?”明生瞅著
那副認真的模樣,很奇怪,“是老東山嗎?”
“又叫老山東!人家都末大年紀,名是你叫的嗎!”春玲教訓弟弟道,“我囑咐過你幾次啦,老不聽話。”“又忘啦!接受的批評,下次改。”明生笑著,又問道:“哎,
呀!我聽人說老東山大爺和咱家還是
戚,是嗎?”春玲臉露羞赧,支吾道:“誰瞎說?”
“人家都說,說是他兒媳婦。
呀,我可不同意你到老東山家去當媳婦,他那樣頑固……”
“明生,快不要亂說。”春玲打斷他的話,”誰的媳婦也不當,老在家當你的
。哦,”她理了把頭發,“天不早啦!走,兄弟,給
上墳去吧!”
原野上,一片早春的景象。草木在發芽,麥苗試圖離開地皮,向上拔節;而最顯眼的是分布在各的一簇簇的墳丘。三三兩兩的人們,都在忙著向墳上挂紙,燃著的打著青銅錢紋痕的黃紙和香的輕煙,懶洋洋地缭繞著。在平原最西邊的山麓
,有一片蒼翠的松柏,那裏面躺著十九名八路軍戰士的遺
,烈士們已長眠五個年頭了。這時,烈士的墓地上響起呼口號的聲音。每年的清明節一到,除了有組織的學生給烈士掃墓、獻花圈、修整墓地、植樹、栽花……許多人也自動地、絡繹不絕地去給烈士上墳。
春玲弟倆,在一塊黃土地邊的墳茔前停住了。
墓,母的墓,還有些新。那上面長著的幾堆蒿草還沒發青。去年
上去的幾枝迎春,大概是因爲它們的生命力特別健旺的緣故,已經活躍地長起枝藤,翠綠的葉兒陪伴著金黃的花朵,花瓣上滾動著露珠,在豔陽下閃爍著美妙的柔光。
春玲看著母的墓,感情在全身激烈地翻騰起來了。她的手顫抖著去掀開籃子的手巾,但又停住,吩咐明生道:“兄弟,你不是要給
栽樹嗎?喏,你到那邊灣裏提點
來,我在這兒挖坑。”
“好。”明生應著,提起小桶就走。
“少提點,別弄裳。”春玲囑咐著,見弟弟頭也不回地去了,急忙蹲下身,從籃子裏端出兩碗用粉條豬肉做的菜,恭敬地擺在墳頭前面,又拎起小瓷酒壺,敬重地向地上澆著。
酒澆在地上,姑娘的淚湧出眼眶。一滴滴酒,一行行淚,一會就分不出灑在地上的是酒,還是女孩子的淚
了!
春玲的母是去年——一九四六年夏天去世的。這是一位在老解放區常見的母
。抗日戰爭頭幾年,她指望子孫後代擺
長期苦難的生活,接連把兩個女兒送給了革命。第一次給這位愛子如命的農婦的打擊,是她的大女兒春娟進據點開辟工作,被敵人殺害了!這打擊來得太沈重太無情了,她因此病倒了兩個多月。之後,母
漸漸爬起身,站起來,打發他最大的,其實才十六歲的兒子明強參加了八路軍。當敵人的據點攻克後,找回了春娟的屍
。母
按年歲八字尋覓到一個死去的男青年,把她女兒的和那青年的靈柩並埋在一起,結個“鬼
”。爲這事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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