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人生問題發端再論戲劇改良上一小節]acbeth劇本,所以有這樣情形,都由于被當時唱這戲的人,求合當時劇界的習慣,把純正的新,加上些雜戲的做法。照這看來,西洋戲劇的進化,全在推陳出新了。又如西洋二十年前,戲劇的做法,仍然有許多不自然的地方。自從易蔔生的adoll’shouse出世,歐洲“劇術”大起革命。說白的自然,時間地位的齊一(unitiesoftimeandplace),結場圓滿的廢除,“自語”(soliloquy)的不見,都是新加的原質。西洋人日日改造,中
人年年保存;中西人度量相差,何以這樣遠呢?
我來做文回答豂子並不是專和舊戲過不去。豂子給舊戲作辯護士,我卻是主張新劇的。舊戲的信仰不打破,新戲沒法發生,所以作這不憚煩的事。還要請豂子諒一切。
我把豂子君文,用心看了幾遍,又作了這篇回答的說話,心裏起了幾種感想,姑且連帶說下來。第一、我覺得中人只懂得“好”,“最好”,不懂得“更好”,總是拿著“好”,當成“最好”,卻不知道天地間其實並沒“最好”的,也不知道現在的“好”以外,還有未來的“更好”。就戲劇論,中
人覺著舊戲“好”,就以爲是“最好”,再不想“更好”的了。第二、中
人對于現狀,太爲滿足,這正是因爲不知道“更好”,所以對于目前情形,總是“安之若素”,縱然一件事改革的動機極熟了,舊狀再不能容忍了,也甘心敷衍下去。西洋所以有現在的文化,全靠著人人方寸之間,時時刻刻,有個不滿現狀的感覺;中
所以有現在的糟糕,也全由于人人方寸之間,時時刻刻,有容受下去的心理。第三,中
人不懂得“理想論”(idealism)和“理想家”(idealist)的真義。說到“理想”,便含著些輕薄的意味,覺得“理想”即是“妄想”(fancy),“理想家”即是“妄人”(crank)。其實世界的進步,全是幾多個“理想家”造就成的。“理想家”有超過現世的見解,力行主義的勇氣,帶著世界上人,兼程並進。中
最沒有的是“理想家”。然而一般的人,每逢有人稍發新鮮議論,便批評道:“理想的很。”所以這樣煩惡理想的原故,一則由于覺得天地間未曾發生的事,什九是不可能——恰是拿破侖一世所說的反面;二則由于上文說的現狀滿足。這兩種情形,就是弱
民的鐵證。第四、中
人把
別看得太清楚了。就戲劇而論,我們說,“美善的戲劇,應當怎樣”。一般的人說,“中
戲是中
的,必要這樣,要是那樣,就不是中
的了”。我請問中
戲劇的發生,難道不是摹仿西域北胡嗎?(《舊唐書·音樂志》載“撥頭戲”,《元史》及《馬可波羅遊記》多載中
戲仿自外
之證據。)像現在舞臺上的“唢呐”,“胡琴”,是中
自造的嗎?第五、自從西洋學說進口,中
遊談家多了個護身符。發起議論來總加上些西洋的學者名,學術名,卻不問相幹不相幹。這仍然是策論家嚇人的慣技,不是用來推論證明。若果有西洋人恭維中
事情,那更高興的了不得。衛西琴一流人,真是善會人意的乖覺兒。這五種看起來好像不切本題,但是我覺得中
人常常如此,(我並不敢說豂子君如此。)還請看的人仔細理會一番。
辯論舊戲的當廢,和新劇的必要,我在前月做篇文章時,已經說過,都是廢話。現在更覺得多費,真正無聊。舊劇本沒一駁的價值;新劇主義,原是“天經地義”,根本上決不待別人匡正的,從此以後破壞的議論可以不發了。我將來若果繼續討論戲劇,總要在建設方面下筆。我想編製劇本是預備時代最要辦的,不妨提出這個問題,大家討論討論——討論劇本的
裁,討論劇本的主義。關于這個問題,我也有幾層意思,把他寫在下面。
(一)劇本的材料,應當在現在社會裏取出,斷斷不可再做曆史劇。
(二)中劇最通行的款式,是結尾出來個大團圓;這是頂討厭的事。戲劇做得精致,可以在看的人心裏,留下個深切不能忘的感想。可是結尾出了大團圓,就把這些感想和情緒一筆勾銷。最好的戲劇,是沒結果,其次是不快的結果。這樣不特動人感想,還可以引人批評的興味。拿小說作榜樣,中
最好的小說是《
浒傳》《紅樓夢》;一個沒結果,一個結果極不快,所以這兩部書才有價值。劇本的《西廂記》本是沒結果的,後來妄人硬把他添起足來;並且說,“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若果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天下沒有文章了。
我很希望未來的劇本,不要再犯這個通病。
(三)劇本裏的事迹,總要是我們每日的生活,縱不是每日的生活,也要是每年的生活。這樣才可以切;若果不然,便要生幾種流弊:第一、引人想入非非,破壞人精密的思想想象力;第二、文學的細致手段,無從運用;第三、可以引起下流人的興味,不能適合有思想人的心理。
(四)劇本裏的人物,總要平常。舊劇裏最少的是平常人,好便好得出奇,壞便壞得出奇。簡直是不能有的人,退一步說,也是不常有的人。弄這樣人物上臺,完全無意義。小孩子喜歡這個,成年人卻未必喜歡這個。若說拿這些奇怪人物作教訓,作鑒戒,殊不知世上不常有的事,那裏能含著教訓鑒戒的效用。平常人的行事,好的卻真可作教訓,壞的卻真可作鑒戒。因爲平常,所以可以時時刻刻,作個榜樣。況且人物奇異,文學的運用,必然粗疏:人物愈平常,文章愈不平庸哩。
(五)中人恭維戲劇,總是說,善惡分明;其實善惡分明,是最沒趣味的事。善惡分明了,不容看戲的人加以批評判斷了。新劇的製作,總要引起看的人批評判斷的興味,也可以少許救治中
人無所用心的毛病。
(六)舊戲的做法,只可就戲論戲,戲外的意義一概沒有的:就是勉強說有,也都淺陋得很。編製新劇本,應當在這裏注意,務必使得看的人還覺得戲裏的動作言語以外,有一番真切道理做個主宰。
以上六條,都是極淺的說話,並不是不能行的說話。還有我在前篇說過的,不再說了。
十年以前,已經有新劇的萌芽;到了現在被人摧殘,沒法振作,最大的原因,正爲著沒有劇本文學,作個先導。所以編製劇本,是現在刻不容緩的事業。但是若果編製不好,或是文學的價值雖有,卻不能適用在舞臺上,可又要被人摧殘了,再經一度摧殘,新劇的發達,更沒望了。我極盼望有心改良戲劇的人,在編劇方法上,格外注意!
——選自《新青年》《第五卷第四號(1918年10月15日北京出版)。
……《人生問題發端》再論戲劇改良在線閱讀結束,下一章“《新潮》發刊旨趣書”更精彩的內容等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