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間一氣寫成一篇《我所認識的丁文江先生》,寫時感情動蕩,直寫到上午三時才勉強結束,以致要說沒有說完三分之一。今晚再把我所記得的和我所推想的在君一個人物中的幾回,無次序的寫下。
在君的邏輯,無論在從事學問,或從事事務時,都有一個原則常在明顯著,即“權衡輕重”是。有一晚我們閑談到我們所讀通論科學方法的書,我便把我所好的舉了些,並我的意見。在君很高興的說,“這裏邊至少有三分之二是我們共同讀過的。”當時我所說最常讀的是henripoincar’e,ernstmach,karlpearson,bertrandrussell,此外如mexplanck,a,eddington,j.h.jeans,每出通論之書必買來一讀,故既非甚愛美之pragmatism,尤絕不敢談德
哲學。(自然如avenarius,vaihinger等除外。)而統計的觀點,尤可節約我的文人習氣,少排蕩于兩極端。在君聽到大樂,他說,“賴有此耳!不然,你這個bundleofcontradic-tions更不得了。(按這個名詞是多年前我的好朋友俞大維送我的。在君與他不謀而合的慣以此詞诮我,我也有點承認,也還要自辯著說,“矛盾可以相成,此是辯證法,也正是中
古所謂‘成均’(harmony)也。”說完一笑。)我(在君)當年所看也正是這一類的英
書,這一類的大陸上思想家,雖然我對于mach讀得不多,而poincar’e也是我熟的。這一派的科學思想,真是科學思想,不是學究作論。至于統計的觀點,助人權衡輕重之效力最大,于讀英文書外加以能讀德法文書,心智上受益實大。”我在外
語言的基礎上,對在君十不當一,所幸走的道路大致不錯耳。
在淺人,統計的觀點使人思想中庸,見識平凡,仿佛統計觀點專是論平均數的。這是極錯誤的。誠然,有些人在一般思想上受膚淺的統計學之害,但是我們要知道,統計只是要把各樣平均數之且然的(probability)意義分解出來,決不是依賴平均數爲大義。拿些現在中通行的統計學書讀,或者不免覺得統計是以平點爲基點,這樣子連筆算數學上的百分法的意義還不曾透徹明白呢!其實統計不是靠平均數,而平均數轉是基于一科算學——且然論。且然觀念,在近代物理學尤表顯威力,幾將決定論(若幹哲學家誤名之曰因果律)取而代之。這個觀念,在一般思想上有極重要的施用,衆
事實賴此觀點尋求其邏輯根據,個
事實對于他的衆
賴此觀點決定其價值。所以這個觀點不錯的施用著,是助人分解事實的,不是助人囫囵吞棗的;是助人權衡輕重的,不是助人放任著多數專製的。在君論學論事論人之權衡輕重,固與此義相合,他的透辟分解,論人論事都分方面去看,或者不免無形的受這類思想的感化。
我也受過兩三年實驗室中的訓練。因爲這個訓練已在我的少年之後,終不能直接生效。現在想起我當年的一陣“科學迷”,不過等于一番腦筋鍛煉,思想洗滌,然而這個作用是很有益的。在君幸早歲致力于自然科學,不特學術的貢獻我將來不敢比擬,即思想之堅實一貫也是使我羨慕不已自慚不如的。在君所在的英本是達爾文論治世,他所習又是進化論的科學——生物與地質。達爾文論盛極一時之時,chesteraton名之曰“一個含糊的戰勝”(avaguejriumph)。此人雖是不負責者,此名詞卻是不錯。在君受此一線思想之菁華,而毫無此一派通論者之“含糊”,他直是中
的赫胥黎。他以近代論爲思想之基礎而多面發展,看來像是一個科學的基侯特爵士(donguixote),實在是逼似高爾敦(sirfrancisgalton)。他由進化論出發,弄出些個雜趣雜學雜見識,又很近于威爾士。他也能寫那一部偉大理想的通史,只是他不能寫小說罷了。
在君的一般行事和他通常的談話法,很使和他不熟的人覺得他是一個無多風趣的人,英話所謂matter-of-fact的人,dry-sa-sadwdust的人。和他很相熟,高談閑玩的人,要知道事實並不如此。他談論時如火把一般,在
熟的環境中,玩得高興了如頑童一樣,流露很多的趣語,不少的出了趣事。他仿佛像是一個“抹殺一切藝術論”的人,其實他對于藝術也有和他的哲學一貫的理論,即是,要有意義要進步。那些因帝王賜顧而成的奢侈生活中的豔品,如故宮博物院中所藏多數藝術品,他決不覺得好,不過,這些物件既然代表物質文化的進步,自有曆史的價值,自當保存著。他論畫不大重視山
畫,我說,“這裏邊有詩意。”他說,“畫鬼也有詩意。”記得一天,我同他由西城到東城,各坐人力車上。車過金鳌玉蝀橋,北望北海,正是仲夏荷花盛開,綠島照在碧海上,又是太陽要落下的時候,真美麗的很。我在車上叫,“丁大哥,你向北看,好看不?”他轉頭一看說,“是好看。”我就大笑了,“丁大哥,你也知道好看,你的字典中也有好看一個名詞!”過後把這一段話告朋友,朋友頓覺得酷能形容在君的一面。其實奢侈的好看固是在君所痛惡,靜止的好看也每是在君所不見,而有意義的能表示動作之藝術,無論是文字或有形的,在君也欣悅的。
偶與在君談中詩,他極不歡喜選學派的詩,這是必然的。他歡喜杜詩,這也是想象得到的,他很喜歡蘇詩,能成誦的很不少。我聽到他愛蘇詩的話,恰中我的意思,我說,“蘇詩真是氣象萬千,沒有人像他這樣多方面。”他說,“唯其如此,專就一格論詩是不當的。”他對于文詞既不喜那些小品的風趣,也不愛排架子的古文,他很不佩服韓退之,說“韓文蠻不講理”,他很崇拜柳子厚。
他在英學會了recitation,一次北大聚樂會中手足舞蹈的把杜詩《兵車行》照樣一辦,大家大樂。
在君吩咐一個英出版者,凡威爾斯(h.g.wells)羅素(bertrandrussell)金斯(j.m.keynes)的書,一出來,即寄來。他愛這三人全不是偶然的。我問他覺得bernardshaw怎樣,他說,“他是一個極不負責任的態度,活
了愛爾蘭人。”我又問他johngalswothy,他說,“專門描寫英
中等階級之最上層沒有大意思。”當羅素(bertrandrussell)來中
時,他做了總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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