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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風好雨》第7章

侯钰鑫作品

  從希望跌到失望,

  比原本沒有希望更爲痛苦。

  眼前閃爍出一個光點,

  又被重重的黑幕罩上。

  不知過了多久,天se漸漸yin沈下來。

  海景灣花園小區籠罩在越來越重的暮se裏。

  蓊郁的花樹如同潑上了墨汁,板結成一塊濃黑的暗影,越發憑添幾分肅穆和冷寂。掩映在樹影中的白se樓宇,也漸漸塗上一層鉛灰,和廣闊的天宇凝成一片。窗孔裏的燈火被窗帷遮蓋了,淡淡地從樹隙中投射過來。窗棂上的樹影婆娑,似影似幻。

  唐發很突然感到一陣久違的恐怖和孤獨。陡然有一gu涼氣從腳板下生發出來,順著脊梁溝往上爬,穿透心口,渾身不由一陣寒噤。

  如實說,在唐發根這些年的坎坷生涯中,曾有過無數次的失敗和落魄,也領略過各種各樣的嘲弄和冷遇。但是,他都能將那混合著苦澀和辛酸的人間百味一一吞下。因爲他牢記著醜大爺交代他的那句話:“鴨子吞下根鐵筷子,扭不過脖頸也得咽下去,非得熬出個人樣子來!”

  然而,此時此刻,他卻感到有一種難以忍熬的委屈和悲涼在折磨著他。那就是昔日與他患難與共的恩愛情人,如今竟成了shui火不相容的一對仇敵。近在咫尺,難以相見。甚至連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都沒有。一道鐵欄,如同天河,遙遙相對,任憑他千呼萬喚也不肯露面。此前還沈醉在一片意滿志得溫柔鄉中的他,猶如打翻了心中的五味瓶子,重新品味著驅趕不散的辛辣和酸苦。

  他的心一時又涼到冰點。他在鐵柵欄門前輾轉了一圈又一圈,呼叫了一回又一回,嗓子喊啞了,希望破滅了。他是從絕望中找到那一星希望的火光的,並確認那火光是真實的存在。只要他能走近去,再捧出那顆怦怦跳動的心來,放在火光上炙烤,那火光便會騰起烈焰,在一片血肉模糊中傾瀉所有的苦難和忏悔,再得到一份應有的諒解,或者遭到暴風驟雨般的責罵或鞭答!即便被那烈焰燒成粉末,他也心甘情願。

  但是,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鐵門裏面過分的死寂,使他感到難以承受的恐怖和悚然。

  從希望跌到失望,比原本沒有希望更爲痛苦。原來以爲透出來的一點希望的光點,如今又被重重的黑幕罩上。

  他形同一個上門求憐的乞丐。但他乞求的不是金錢的施舍和物質的給予。他尋求的是靈魂的慰藉,他乞討的是心靈的恩賜。這或許才是天地間最珍貴的東西。他曾經得到過,是何等的艱難,又是何等的幸福。他不幸又失掉了,曾經何等的絕望,何等的孤苦,差一點失去求生的勇氣和活下去的慾望。然而,他沒有去死,而是拼了命去掙紮,忍熬了諸多人世間非人的磨難。確切地說,是爲了替那個冥冥中的幽魂宣泄,是爲了告慰那個屈死的幽魂而活著。所以,當他發現那個幽魂突然顯現時,他除了短暫的驚駭和詫異,就是不顧一切地追尋!他不怕在衆人面前丟失ti面和尊嚴,只要能在這個世間找到他的qin人,他情願重新變成流lang漢、窮光蛋!只要擁有她,他情願一切從零開始!他徹底悟到了一個道理,只有揪心扯肺的情感,才是世間最珍貴的東西。失去她,他盡管腰纏億萬,也是一個精神乞丐!如果得不到這份施舍和寬恕,他將永世不得安甯,甚至會重新趴下去,從此站不起來。

  所以,他表現出一種少見的固執。

  所以,他表現出一種超人的倔強。

  從中午到晚上,唐發根的呼叫聲一直在綠樹掩映的樓群上空回蕩。繞著那道鐵門緊閉的花園別墅,用撕心裂肺的嗓門喊出種種動人的話語,喊得喉嚨嘶啞,喊得聲淚俱下。

  天漸漸昏黑。腥chao的海風伴隨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淋shi了濃濃的樹冠,壓垂了一片片枝葉,呼啦啦澆在他的身上。他依舊不躲不避,shi淋淋地站在雨地裏,用悲怆的聲音唱起那支足以能勾起回憶的老歌:

  鐵打的鐐铐九尺九,

  套不住心來套不住手。

  鋼刀架在脖子上,

  見了閻王不低頭:

  只要還有鬼魂在,

  下輩子還跟哥哥走,

  ……

  這歌是當年何臘月唱給他聽的,嗓音甜甜的,袒露出一顆金亮亮的女兒心。他聽著,熱淚在眼眶裏打閃,雙手將何臘月摟得更緊,好似要揣在心口上。

  此刻,是他在唱,嗓音是嘶啞的,糅和著男子漢的癡情和赤誠,袒露著一個負罪者深深的愧疚和忏悔。何臘月啊何臘月,你一定聽到了,這是凝結著咱們苦戀的歌呀!我是站在雨中呼喚你呀!我又冷又餓又淒恻又孤寂又悲涼又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你難道就真的忍心將我拒之門外嗎?即便我是陌生人,也該讓我進去喝杯熱茶吧?何臘月啊何臘月,你不該這麼絕情,縱然在你眼中我是負心人絕情漢,你就是讓我跪在你面前,痛罵一場,我也心甘情願哪!

  天穹海宇,彙成一片朦胧世界。

  風雨淅瀝,幻化出一方苦澀天地。

  如同何臘月所預料的那樣,通往山外的十八盤山口上,早有阮書記布下的崗哨,逃亡的路便切斷了。

  多虧裝瘋佯傻的老叔,幽靈一般出現在兩個死裏逃生的山裏娃子面前,也不答話,伸出兩條骨瘦如柴的胳膊,一手拽住一個,貼著山崖險道,七折八回爬上了陡峭的老山脊。

  夜se掩飾了逃遁者的行迹。

  幾塊隆起的石崖,黑壓壓妖石一般矗立在夜se裏,顯出幾分yin森,幾分恐怖。

  那汪shui灘,倒映著一片夜空,落下幾顆寒星。一群羊擠臥在枯黃的草坡上,沒有鳴叫,沒有動靜,酣然溫順地冬眠、臥坡。“春天隨羊走,夏天不松手,秋天忙接羔,冬天臥坡頭。”這就是老叔的生涯。這片山脊上的草坡是老叔和羊群生存的領地。

  一直奔到這裏,老叔才長長籲了一口氣,放開雙手緊拽的一對年輕娃子,冷冷瞪了他們一眼,用嘶啞的嗓門說:“根兒,臘月,喘口氣,歇歇腳吧!”

  他自己也靠著石崖蹲下來,挖著旱煙包,打上火,大口大口吸了一陣旱煙。那神氣,仿佛到了他的轄區,災難抛到腦後了。

  但是,當他解了幾口煙瘾,攢足了精氣神兒,又忽地站起,把一只鼓鼓囊囊的幹糧袋塞過來,仰望天上的星星,用低沈而又急促的話音說:“根兒,山野谷地不是你們果的地方,這一回,聽叔一句話,只管往前走,到死甭回頭!混不出人樣,也要混個種氣!記住了?”

  唐發根撲通一聲跪下來,給老叔磕頭。

  “叔,俺走!俺就走!俺娘……就托靠你了!”

  老叔一頓足,厲聲喝道:“俺跟你娘都是上埋半截的人了,不用你cao心!你要有種,就混個人樣來,讓山野谷地瞪大眼珠瞅瞅!”

  何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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