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好風好雨第7章上一小節]月淚如泉湧,望著老人枯草般蓬亂的頭發,也跪下來,悲怆地說:“叔,俺跟你磕頭了!從今往後,俺跟著發很走到天涯海角,也是您唐家的人了!”
老叔彎下腰,周身顫抖得篩糠一般,雙手攙起何臘月,說不成一句囫囵話:“妮子,俺認……俺認……快起來……起來……叔……心疼哪!”
老叔推了唐發根一把,站到崖頭上,指著山縫裏隱隱約約的石坎,說:“瞅准了,順著它,下到溝底,再沿著河灘走。趁著夜黑,不能停腳!這條道,沒人走,你要護好臘月!”
唐發根拉著何臘月,背上幹糧,正要趕路,又被老叔喝住了。老叔黑黝黝地站在崖石前,手裏橫著那根紫紅發亮的放羊鞭,從牙縫裏崩出一句話:“根兒,你可記得,這崖石底下埋著誰?”
“花嬸子!”唐發根毫不猶豫地回答。
“你花嬸子是誰害死的?”老叔惡狠狠地磨著牙。
“阮大業。”唐發根也惡狠狠地咬著牙。
老叔把那根放羊鞭子遞到唐發根手裏,滿腔仇恨地說:“這鞭杆是棗木樁子磨出來的,在俺手上磨了二十年了,比鐵棒鋼杵還結實。你拿著它,討飯打狗,走路打賊。如能有一天混出人樣子了,你就把阮大業押到這座崖石前,打斷他的脊梁,敲碎他的骨頭!俺跟你花嬸子九泉之下也算擠上雙眼了。”
老叔說完,轉過頭去,重重吼了一聲:“快走!”
唐發根接過棗木鞭杆,如同接過老人臨終的托付,大山壓頂一般沈重;又如同接過父仇子報的接力棒,心頭刀絞一般疼痛。陡然間鼻尖一酸,淚珠便禁不住奪眶而出了。他淒聲喊了聲:“叔,您的話,俺記下了!”便趴著石縫,轉眼消失在黑暗中。
直到他和何臘月如逃命的野物一般下到溝底時,擡眼望去,陡峭的老山脊上還站著一個黑黝黝的身影,像根樹樁一樣頂著滿天星鬥,一動不動地豎在那裏。
按照老叔指點的小道,他們雖說被石棱割爛了皮肉,被野藤棗刺劃傷了面孔,終算逃出了那只擺弄他們命運的魔掌。當他們跑爛了鞋底,跑酸了雙,疲憊不堪地癱倒在百裏之外一片陌生的坡岡樹叢裏時,看到了東方丘壑間升起一輪鮮活而又紅潤的太陽。
野山野嶺,一片恬靜。
一男一女,兩個逃難者。
唐發根看著何臘月,肩頭棉絮開了花,袖頭、褲角挂了幾道口子,額角劃出幾道血痕,汗的頭發緊貼在面頰上,不由得一陣心疼。便伸出手去,輕輕擦拭著那幾道血痕,呵出熱氣輕輕吹著,憐惜地說:“臘月,叔說得對,我……讓你吃苦了!”
何臘月坐在草坡上,不言語,任憑那雙男子漢僵硬的手指在她額角上撫摸,心頭一陣舒坦,一陣惬意,一陣瘙癢。她聽著他的話,如癡如迷,只是用狂熱的、喜悅的、充滿解的目光看著他那張英氣勃勃的面孔,毛茸茸的小胡茬,燃燒著火苗的眼睛,心思便沸騰起來,不由得面
漸漸
紅起來,如一片天邊的朝霞。她隱隱感到有一
撩人的烈焰已經撲面而來,灼得她心靈震顫,周身打抖,棉花似地軟成了一團。
“根兒哥,俺……想做你的人……”她終于呢喃著,吐出如絲如煙幾個字。
她說得急切而又撩人,早已忘掉了籠罩在山野谷地裏的滾滾殺氣,眼前飛旋著五彩的祥雲。自從她和他同時在桃花林裏遭受了那場劫難之後,似乎從閻王殿裏走了一遭,了胎,換了骨,越發迷戀山外那片世界,鐵了心跟定面前這個山裏漢子了。甚至那座禁閉她多日的石頭屋,那道讓她受盡了屈屏的石頭溝,也籠罩著一層淡淡溫情,隱藏著誘人的希冀。因爲,只要有他在,她就能從那裏走出去。她把生命和他緊緊拴在一起,連同希望一起交付給了他。她堅信,只要有他的存在,便不會在泥淖裏緩緩沈陷,只會從彩雲間漸漸升騰。
這一刻終于盼到了。
“根兒哥……你……來呀……”
何臘月緊緊拽住唐發根的雙手,牢牢抱在前,壓迫著劇烈而又急促的喘息,中風一般哆嗦著。又似雷雨中一根枯藤,纏在大樹上。
唐發根濃眉輕挑,嘴角輕輕抽動著,散發出愛憐、疼惜和說不出根由的歎息。終于經不住*火的燒撩,將挾帶著濃烈男子漢氣息的軀靠過去。一雙強勁有力的手扳住了她的肩胛,寬大的
懷袒露著,從那裏傳出的撞擊,聲聲如鼓。他想說什麼,喉頭顫抖著。燃燒著火苗的眼睛裏飽含著期待和乞求,……突然,他猛地掙
出來。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不知憑借什麼力量掙
了女人那雙牢牢緊箍他的雙手,直挺挺地站立起來。
何臘月一時卻又傻了。她緩緩坐起來,等待著。輕輕地梳理著被汗成團的秀發,用袖角細細擦拭塗滿泥垢的面頰,等待著男子漢充滿柔情的撫慰,或是粗野狂蠻的揉搓……然而,什麼也沒有,眼前一片空落,男子漢不見了!
何臘月慌了,急忙站起身,四尋找。
一片金燦燦的草坡上,聳立著一塊頑石。唐發根用手摳起一杯杯黃土,堆起一個枕頭大的土堌堆,又將土堌堆拍打得四四方方,周周正正。然後,又拔了幾根經過霜打雪壓的白茅草,撅成齊齊整整的一紮,又一根一根地在土堌堆上。直愣愣一排,一根不少,恰是九根。他蹲在地上,沈默不語,認認真真,一絲不亂,如同大年夜在祖宗神位前上香,虔誠而又莊嚴,眼角悄悄蒙上了淚花。
何臘月心碎了,渾身筋骨都酥軟了。她拚盡全力才踉踉跄跄撲到他的身邊,抱住他那石柱子一般結實的雙,哇地一聲哭了。
她先是低泣,接著是悲號,扯開喉嚨,悲聲大放。比以往無數個淒涼暗夜中發出的哭聲更爲豪放、灑和慘烈!震撼著面前的山脈,騒動著重重林木,頭頂上的陡崖上的險石似要被她震落,搖搖慾墜。她卻一點也不害怕,情願接受這山石的贈予,將她,還有他,一起埋葬,築一座標志新生卻又是埋葬恥辱的墳瑩。
唐發根跳起來,攙著她,兩只淚光閃爍的眼睛盯著她那張落滿淚又布滿紅霞的面孔,分明是將悲哀和狂喜交集在一起,期待她的諒解,期待她的給予。
“咱要做個人,就得活個樣子!面前的山,就是祖宗。天上的日頭,就是見證。我唐發根現在雖沒能力吹吹打打把你迎進唐家門,也得跟你何臘月拜天地,拜祖宗,堂堂正正做夫妻!”
“哥,哥……俺聽你的,俺磕頭,俺跟你拜天地!俺今兒才知道,啥叫個人了。”
何臘月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和他並肩跪在一起,淚眼中透出一幸福和自豪,虔誠而又莊嚴地將腦門緊緊貼在黃土草坡上。
如同天際飛送來一支仙樂,唐發根心旌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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