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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亂世佳人》第9章

黃蓓佳作品

  從春天起,抗戰宣傳活動增添了新的花樣:往敵占區裏發送傳單。

  傳單內容由王千帆所在的政訓室擬定,找一些中學生來在蠟紙上刻了,用簡陋的油印機印出來。紙是極粗糙的土造紙,油墨很難均勻地印上去,因此只能把字ti盡量寫大,有時一張紙上也就印了寥寥幾句空泛的口號。好在醉翁之意不在酒,老百姓反正不識幾個字,日本兵更念不了漢字,發傳單到敵占區裏的作用,不過是嚇唬嚇唬敵人,讓他們知道抗日力量是存在的,能到你的地盤上發傳單,就能到你的地盤上要人頭,先生們還是老實爲妙。

  發傳單的任務,大部分都由上埝中學的學生們包了。這活兒也就是半大孩子們去幹合適。孩子tui快,腦袋瓜兒又機靈,出門也不太引人注意。偶爾被僞軍或鄉保長們抓住,眼淚鼻涕呼啦一淌,對方也就放人了。同胞畢竟還是同胞,爲幾張紙片片殺個孩子,想想作孽。要緊的是別碰到日本人的槍口上,那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剛出生的嬰兒都能挑在刺刀上當玩意兒要,別說學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發傳單了。

  绮玉和思玉結伴,到過一次日僞軍盤踞的石莊鎮。

  石莊是海陽南鄉最大的重鎮,駐有日軍一個中隊加僞軍一個營,鎮子的東西南北分別豎著日軍新築的碉堡,粗大的煙筒子似的堡身留出一個個黑乎乎的槍眼,膽小的人走過那碉堡下面就tui腳發軟,總覺得槍眼裏有槍口朝他瞄著,不定怎麼就有一顆子彈飛出來,讓他的小命完蛋。

  绮玉思玉jiemei倆是鄉下富家小jie打扮,兩個人一樣的jiao美面孔,一樣的油亮大辮子,辮梢系一根紅綢帶,花嘩叽布滾藍邊的斜襟掐腰小夾襖,藍布褲子,黑綢面繡有牡丹花卉的家做鞋。兩個人胳膊裏都挎一個花布小包袱,走得不緊不慢,輕輕松松,渾然是兩個jiao憨稚氣的鄉下女孩子。

  站崗的僞軍照例端了槍攔住她們,按規矩,進出鎮子是要檢查的。

  绮玉故意用很土的海陽南鄉話大驚小怪嚷著:“哎喲喂,還要檢查呀!你是男的,我是女的,總不成我tuoyi裳讓你查?”

  思玉在旁邊唱歌似地附和:“jie呀,出門前娘可沒說要檢查喲,這可羞死人了,早知道檢查,我就不到舅舅家送壽禮了。”

  那僞軍是個老實本分的鄉下小夥子,見兩個jiao憨的女孩笑嘻嘻一唱一和,臉上倒先自發了紅,用那槍上的刺刀指一指绮玉的包袱。

  绔玉像是恍然大悟,一步湊上前去:“大哥想嘗嘗我娘做的壽糕呀!大哥鼻子真是靈,我娘做的棗兒糕,又甜又香,三裏外就能聞著味兒呢!”說著绮玉果真從包袱裏摸出一塊糕來,毫無戒備地送到那僞軍手中。遞糕的時候,她纖細的小指有意無意在對方掌心裏輕輕一劃。土氣未tuo的鄉下小夥子何曾見過這種世面,刹那間臉紅得像塊新娘子蓋頭的布,不由自主地後退過去,讓開了進鎮子的路。绮玉思玉朝他嫣然一笑,手拉手步態輕盈地進去了。

  之後的事情當然是如魚得shui,遊刃有余。兩個人老練地在鎮上茶館裏喝了一壺茶,吃了一定shui晶包子。裝做找人,在僞鎮公所附近轉了一圈。像是好奇,繞到鎮上唯一的小戲園子門口張望了好一陣。不知怎麼又闖到石莊中學和小學裏,發現走錯了地方,嘻嘻哈哈又出來了。路上差點跟一個從妓院裏出來的鬼子碰面,幸而思玉眼尖,一拉绔玉,兩個人鑽到旁邊賣雜貨的小鋪子裏躲了躲。店鋪老板看著她們說:“你們這兩個鄉下丫頭真是賊膽大,讓那鬼子碰了面,不把你們拖到碉堡裏玩個夠才怪!”绮王笑嘻嘻說:“我兩人是鯉魚精變的呢,渾身溜滑,他空手抓不住。”說得那老板也笑了。兩人最後果真貼著碉堡牆根走過去,大搖大擺出了鎮子。

  當天,茶館裏的夥計給客人泡茶,揭開壺蓋,裏面被傳單塞得滿滿當當。僞鎮長辦公時間出去轉了一趟,回來發現抽屜裏赫然躺著傳單!不敢吱聲,悄悄chu理掉了。戲園子門口的傳單是跟海報貼在一起的,看見的人很多,傳到了日本人耳朵裏,很讓他們發了一頓脾氣。結果他們自己又從碉堡的槍眼下面找到了塞進去的東西,氣得放狼狗出來好一陣嗅,到底也沒嗅出什麼名堂。最興奮的要數學校裏的學生了,那天放學回家,一個個口袋裏神神秘秘揣著張紙頭,拿出來給爹看給娘看,識兩個字的家長嚇得臉都發白,趕緊搶過去點火燒掉。

  曆險的全部過程,jiemei倆對心碧守口如瓶。就連那天她們身上穿的yi服,手裏挎的小包,包袱裏裝的棗糕,也都是找同學借來、湊來的。兩個人知道娘不喜歡她們去做這些殺頭掉腦袋的事,娘的願望短淺得很,平凡得很,就是守著她的幾個兒女平平安安長大。而绮玉思玉不能苟同娘的生活態度,她們是有文化有理想的熱血青年,在這樣一個guo難深重的、對她們來說又是充滿戲劇xing契機的時刻,她們不可能安坐家中,而眼睜睜看著別人去轟轟烈烈。

  绮玉眉飛se舞地向王千帆細細描繪了她們一天中的所有故事。绮玉的眼睛閃著亮光,鼻尖因興奮而滲出一層細微的汗珠,一排珍貝般的牙齒隨著兩片柔軟嘴chun的開合忽隱忽現,充滿那種年輕少女才有的生動而又稚氣的魅力。

  王千帆看得有些呆了。他想起了他曾經愛戀過的這個女孩子的jiejie,她們臉上都有種與衆不同的急切神se,那就是對于不可知事物的向往和渴望,她們需要從這個世界上得到的東西太多,她們有一種天生的坦然,知道什麼是合乎自己口味的,她們便微笑著伸手,驚喜著贊歎著索取回去。男人們欣賞這種率真,他們不必費盡心機去揣摩自己喜歡的女人們的愛好,他們跟她們相chu會感覺輕松,更容易因此而掌握主動。這是一種極其良好的戀愛心態。

  王千帆跟著就想,可惜她的jiejie潤玉死了,那個千jiao百媚的花的女王,她就那麼悄無聲息地、暗淡無光地死了。绮玉跟jiejie長得很像,可是她比不上她,在如今這樣殘酷的戰爭年代裏,她更不可能長出潤玉那樣一種富足生活派生出來的雍容華貴。

  王千帆對绔玉說:“你簡直是天生當革命者的料子。誰也沒教過你什麼,你就能做得天yi無縫。”

  绮玉期盼地仰起臉:“千帆哥,你能介紹我當共産dang嗎?”

  王千帆一笑:“誰告訴你我是共産dang?”

  “我爹猜到了,早幾年之前他就猜到了。我爹既然肯拿錢替你們買槍,他一定不會阻攔我進共産dang。”

  “绮玉,這不是一回事兒。”

  “是一回事。我爹他是將軍出身的人,是將軍就喜歡上戰場。”

  三千帆伸手托起绮玉圓圓的下巴:“好吧,等著dang對你的考驗吧。記住,把事情放在心裏,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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