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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亂世佳人》第10章

黃蓓佳作品

  初春剛從田野裏萌出一點意思,小玉又病倒了,這回是出天花。請了薛先生來看病,薛先生說,全看痘花兒能不能發出來,發得好,就沒什麼事。金花也跟了來看,臨走悄悄拉心碧一把,說:“燒炷香吧。”心碧想,燒炷香也好,穩妥點。心碧上街買了一把香,回家用香爐cha好,供奉痘花娘娘。

  心碧一天幾次地察看小玉的前song後背、手心腳心,總不見有什麼症候出來。孩子卻憋得難受,面紅耳赤,口幹she燥,又流鼻涕又淌眼淚。聾子薛老爹向來最喜歡小玉,找著心碧問:“怕是要吃點發物?”心碧發愁道:“如今上哪兒能找到發物呢?東鄉的海貨進不來,街面上也見不著個小魚小蝦的——季節不對呢。”

  薛老爹聽在心裏,也不跟心碧招呼,抓兩把麸皮,拿了魚竿,到串場河邊釣魚去了。

  自從串場河出現了日本人的汽艇,薛老爹已經許久不cao釣魚的營生。心碧死活不肯讓他去。吃不吃魚蝦的是個小事,萬一碰上日本人,把條老命送了,值還是不值?薛老爹想想也是,魚竿就擱在了屋檐下,已經積了厚厚一層灰。

  初春多雨,河邊的淤泥滑得像潑了油。薛老爹自然有他對付的辦法:他隨身帶了好幾個稻草把子,隔不遠扔上一個,腳踩在稻草把子上,又軟又幹爽,真是妙極。薛老爹久不摸魚竿,手未免有點發癢,因而心情就很迫切。也活該他今天運氣好,幾把麸皮撒下去,河面上已經現出了圈圈波紋,看得見探出shui面吞食麸皮的圓圓的魚嘴巴。薛老爹不久覺得手裏的釣竿發沈,被什麼東西拽得一聳一聳。他輕輕往回拉,竟拉不動——是條大魚呢!他小心翼翼,生怕把釣魚線拉斷了,就有經驗地松了魚線,任憑那大魚拖著在河中掙紮。魚也刁滑,偏往那shui深的地方遊。薛老爹此時幾乎進入到一種物我兩忘的境界,不知不覺就跟著大魚下了shui,連鞋帶褲子往河中走出好幾步,膝蓋以上的部位全都shi透。

  初春的河shui冰涼刺骨,薛老爹當時沒怎麼覺得,上岸之後才發現tui麻了,一屁gu癱坐在河灘上動彈不了。他大聲喊飨堂裏董家人的名字,最後還是克儉先聽見,沖出來把他架著回家。

  心碧又是感動又是心疼,忙忙地找yi服給他換,又大聲埋怨他不該去河邊。薛老爹笑笑說:“快點把魚收拾了,煨一鍋濃點的湯給小玉喝。”

  薛老爹畢竟是上年紀的人了,捂在棉被子裏,腳下蹬了心碧給他沖的湯婆子,還是冷,冷到骨頭裏,冷得渾身瑟瑟地抖。心碧趕緊打發克儉找薛先生來看。薛先生替老爹把了脈,脈象浮緊,知道這風寒受得不輕。薛先生當下就有些沈吟,拉了心碧到門外,小聲說:“老年人受這樣的風寒,怕是不妙呢!”心碧著急道:“這可怎麼是好?”薛先生說:“且弄副葯吃吃看吧。”

  薛先生就開了些獨活、柴胡、桔梗、陳皮、甘草、生姜什麼的,也無非是常見的葯。心碧救人心切,問他能不能用點參催催活氣?薛先生搖頭說,什麼葯對什麼症。又說,醫生醫得了病,救不了命。上年紀的人,若是常年都不生病,一病下來就不是小事。心碧聽他話的意思,竟是十分凶險,心裏不免悲傷,眼圈兒都有點發紅。

  當夜,老人燒得說起了胡話,面頰赤紅,氣喘如牛。心碧多少也懂點病症,知他必是轉了急xing肺炎。既然薛暮紫都說過他救不了命,心碧還能有什麼辦法?一家人裏病著個小的,現在又病著個老的,心碧替不了誰又幫不了誰,急得肝火上升,嘴角燒出一溜燎泡。

  果然如薛暮紫預料的那樣,老人的身ti不過是根蛀空的木頭,底部被用勁一撞,木頭嘩啦啦就散成一堆碎片,再也拼不成料子。拖了兩天,薛老爹竟兩tui一蹬,撒手西去了。

  心碧盡其所有,爲薛老爹做了厚殓。私心裏,她總覺得老人是爲小玉死的,她怎麼裝裹他都不過分,都還不了這份人情。

  薛老爹一死,小玉兒倒出盡了痘花,慢慢地退了熱,慢慢地渾身tuo下一層皮屑,上上下下什麼痕迹也沒有留。她是個天xing良善的孩子,此後只要有人提起薛老爹,她就眼淚汪汪,足足要難過半天。心碧望著小女兒的這副模樣,心裏想,世上有個人一輩子記得老爹,他總算死得還值吧!

  心碧向來要強,往常要有個頭痛腦熱的毛病,她根本不放在心上,該做的事情照做,該吃的東西照吃,挨上一陣,也就沒事。這回不同,她正在院子裏翻曬幾個孩子換下來的棉yi棉褲,忽覺眼前金星直冒,額頭上滲出冷汗,然後腦子裏“嗡”的一聲,人癱軟下去,什麼也不知道了。

  醒來的時候,一屋子都是人。绮玉思玉手裏捧了茶壺小勺,忙著給她喂shui。煙玉克儉惶惶然坐著,一副慾哭未哭的模樣。小玉兒早已經是眼淚鼻涕糊了滿臉,還在抽抽搭搭不停。薛暮紫端坐在chuang邊,微閉了眼睛,指尖搭在她手腕上,正潛心替她把脈。心碧擡起身子,想坐起來說話,一下子天旋地轉,眼面前又冒出金星,不由自主地睡倒下去。

  薛暮紫笑道:“董太太,你今兒個可實實地逞不了強了。你這是眩暈症,是腎陽虛衰、shui氣上犯所致。怕是要睡在chuang上好好將養幾日呢。”

  心碧閉了眼睛,虛虛地說:“我怎麼就會這樣?”

  薛暮紫又笑:“你這話又奇了,你怎麼就不會這樣?人吃五谷還能不生個病痛?人強強不過命,病來如山倒,你呀,索xing看破一下,賴著享幾天清福,看看你家裏這個天能不能塌下來。”

  绮玉挺身而出:“娘,你好好息著,家裏有我cao持呢。”

  思玉也說:“娘你放心,我會督著弟mei們做功課。”

  克儉嘴角一撇:“誰要你督?你自己功課還挂紅燈呢。”

  思玉無話可說,狠狠瞪了弟弟一眼。這些日子她和绮玉圍著王千帆和冒之誠忙這忙那,忽而上臺演戲,忽而教士兵們唱歌,忽而出去撒傳單、燒竹籬笆、剪電線、挖公路,功課真是荒疏得久了。

  心碧勉強擡起手來,朝他們擺了擺:“好,好,都是娘的好孩子。你們出去吧,娘心裏有點慌,怕煩。”又對薛暮紫,“真是對不住,三天兩頭要找你麻煩。”

  薛暮紫起身收拾他的醫包,一邊說:“什麼話?你租了我的房子住,不也是在幫扶我?這年頭,能給別人幫上點忙,就是自己的福氣。差不多的人還不是自身難保?”

  心碧聽著薛暮紫這話,心裏很覺受用,只是頭暈目眩,身子發虛,提不起精神回答他什麼。

  薛暮紫知道病人的境況,不再跟她多說,收好了東西,放輕腳步出門。心碧閉目躺著,聽見他在外面交待蘭香如何煎葯,如何讓病人吃了葯又不至嘔出來,一樣一樣不厭其煩。心碧只覺身子飄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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