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沈沈派冷如找王千帆到旅部談話。冷如對王千帆說:“當心,你的身份是公開了的,我的還沒有公開,你不能說漏出來什麼。”王千帆就點頭:“這個自然,這是組織原則問題,我也不消你關照。”
王千帆到了旅部,喊聲報告。沈沈在門內應著,請他進去。沈沈坐在一張古古香的四仙桌子前擦槍,那是一把從日本軍官屍
上找出來的小巧玲珑的勃朗甯手槍。沈沈把槍身上所有的器械統統大卸八塊,一樣一樣排列在桌上,用一塊油膩的擦槍布依次拭擦,反複放在眼前端詳、欣賞,一副愛不釋手的陶醉模樣。
王千帆說:“旅長喜歡玩槍?”
沈沈聚精會神用一根細鐵條把擦槍布捅進槍膛裏,來回搓動,一邊回答:“軍人沒有不愛槍的。”又說,“知道什麼槍最好嗎?”不等王千帆開口,他自問自答,“聽說日本的東京炮兵工廠有一種南部式手槍,七毫米的口徑,能裝七顆子彈,那子彈是24k黃金造出來的。哪一天能從鬼子手裏繳到這麼一把槍,聽聽黃金子彈從槍膛裏蹦出去的聲音,也不枉當這幾十年的兵。”
王千帆指指他桌上的槍:“這也不難,你眼前這把槍不是繳過來的嗎?”
沈沈擡起頭:“不難?說得好輕巧!什麼人才有資格佩帶黃金子彈的槍?起碼將官一級吧?像我們這些地方部隊,頂多打死個把海陽城裏的少住大佐的,想碰碰將官的面?沒門兒。”
王千帆笑笑:“旅長抗日衛,氣沖鬥牛呀!”
沈沈自嘲道:“小泥鳅夢想翻出大吧。”
他擦完所有的零件,開始按桌上的排列順序一樣樣地拼裝。每裝完一個程序,他又是翻來覆去一通欣賞,全神貫注得仿佛身邊沒人。王千帆忍不住了,提醒他說;“旅長是找我有事?”
沈沈“啊”地一聲,擡頭看看對方,抱歉道:“你看我,手不能沾槍,一沾槍就要忘乎所以。”他放了槍,低頭想一想,似乎在考慮措詞:“千帆,我只問你一句話,你要如實回答我。”
王千帆說:“一定從實禀報。”
沈沈小心地:“你是不是共産員?”
王千帆心裏咯噔一跳,反問道:“旅長你看呢?”
沈沈想了想:“你是我的同窗好友葉朝介紹來的,葉朝
是共産
的特委書記,這我早已知道,故而我猜想你也是共産
員無疑。”
王千帆微微一笑:“共産員還是
民
員,這只是個人的信仰問題,不妨礙我們爲抗戰所做的努力。旅長對我這兩年在貴部隊的工作有什麼看法嘛?”
沈沈不作回答,卻對門外喝一聲:“來人!”
冷如應聲而入。沈沈皺皺眉頭:“勤務兵不在?”冷如說勤務兵拿擦槍用的潤滑油去了,要沈沈有什麼事就吩咐他做。沈沈叫他泡兩杯茶來。冷如用托盤端茶進來時,有意無意朝王千帆多看了兩眼。王千帆輕輕點一點頭,表示一切都好。冷如便放心地退了出去。
沈沈說:“千帆你喝茶。”自己先端茶喝了一口。王千帆跟著也喝一口。茶是很一般的粗茶,保存得也不好,略略有一陳味。沈沈像是很渴,一氣把一杯茶喝掉大半,才抱了茶杯說:“我有一次在董绮玉的家裏說過,你是個志向不凡的年輕人,能說會寫,有組織能力,將來要有一番大事業好做。”
王千帆欠欠身子:“旅長誇獎。”
“也不是我誇獎,這兩年你在政訓做出來的成績,大家有目共睹。我們保安一旅之所以有今天這樣蓬勃的朝氣,在通海地區有這麼大的影響,招來一批又一批的抗日青年爭先入伍,自然有你的一番功勞在內。作爲旅長,我私心裏對你是很賞識的。”
王千帆坐直了身子。他敏感地意識到沈沈下面有話要說。
果然沈沈話題一轉:“去年年底,蔣委員長在重慶提出‘攘外必先安內’的口號,想來你是知道的吧?”
“看出來一些苗頭。”
沈沈歎口氣:“從我當兵不久,共兩
就合了分,分了合,不知道折騰幾個回合了。說心裏話,我們當兵吃糧,保家衛
是第一要緊的事,至于那些
派之爭,我實在是弄不清楚,也不想去弄清楚。就說那年西安事變,張學良將軍逼蔣委員長下野,促成
共合作抗日,你們有個平型關大戰,我們也有個臺兒莊大捷,這不都是好好的嗎?從小的說,你王千帆到我部隊上來,把你們的那套宣傳辦法在我這兒用上了,發展了我的部隊,這又何嘗不是好事?搞不懂兩下裏怎麼說翻臉就翻臉,又來了個攘外必先安內?”
王千帆說:“到底是誰先挑起了內戰?孰是孰非?旅長你該心中有數。遠的不說,只說近的:皖南事變,蔣介石下那麼大的毒手,一下子幹掉新四軍幾千官兵。幾千人呐!要是一對一地去打小日本,該打多少?同胞之間,何至于有這樣的深仇大恨?”
沈沈神有點黯然:“上面的事情,實在不是我們能夠理解的。只是兩
這麼一鬧,波及到我們下面的部隊。省府主席韓德勤來了命令,要我嚴密防範共産
的活動,還要逐月上報部隊裏團以上軍官的傾向動態。你到我這裏做事,雖然沒有明確表白過你的身份,我也不過是猜想出來的,但是世上的聰明人又有多少!我能猜到八九不離十的事情,焉知別人猜不出來?即便我不想對你爲難,我這裏還有韓德勤複興社的耳目,還有陳立夫陳果夫cc系的政工人員,到時候只怕他們先下手爲強,我就是想保全你也無能爲力了!”
王千帆試探著問:“沈旅長到底什麼意思呢?”
沈沈斬釘截鐵道:“我要你及早退身,哪兒來還回哪兒去。”
“旅長爲何對我如此厚愛?”
“不過是循一點私情罷了。一爲你是葉朝介紹而來,我要對他有個交待;二爲董心碧董太太,她已經死了一個女兒,我不忍看她再死一個女婿。”
沈沈這句話說出來,王千帆不覺面凜然。他沈吟片刻,小心商量道:“旅長,我此時身爲政訓
副主任,手頭總還有一些未完的事情,就是走,也要把事情做完再走,也算對得起旅長的栽培和厚愛。我想,一兩個月內不至出什麼意外吧?”
“難說。”沈沈吐了兩個字。
王千帆笑笑:“全靠旅長爲我這風擋雨,將來共産不會忘記自己的朋友的。”
談話便到此結束。
王千帆一時片刻不肯離開沈沈的部隊,自然有他說不出口的原因。前不久他接到江北特委主任葉朝的
筆指令,說的是新四軍挺進隊已經到達江北,陳毅部隊正在准備進入揚中大橋,
民
江蘇省主席韓德勤全力抵抗,已經調遣何克謙的保安二旅開往黃橋,一旦他黃橋不守,必然還要增派沈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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