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思玉、煙玉、小玉都放學回了家,卻是遲遲不見克儉的影子。心碧間煙玉在學校裏有沒有見到弟弟,煙玉趁機告狀說:“娘你不知道,克儉也太不像話了,我好幾次從他們教室門口過,都見他被先生罰站呢!今兒到現在不回家,還不是又被留校了?”
心錦話說:“十二三歲的男孩子,調皮搗蛋總是免不了的,既是被先生罰著留校,想也出不了什麼大事,至多挨幾句訓罵,到先生回家,還不把他也放了?”
心碧想想也是,嘴裏發狠道:“不好好念書,倒常被先生罰著,這還了得!回來看我不扒他的皮。”
幾個女孩子便溫書做功課,等克儉回家一塊兒吃晚飯。
左等右等,看看天已見黑,還是沒有克儉的蹤影。心碧就有些狐疑:“會不會犯了什麼大錯,讓學堂裏扣住人不肯放了?我還是看看去。”
心碧就丟了手頭的活兒,起身要往學校。思玉不放心娘,也要跟著一道去。兩個人才走到前頭天井裏,桂子一跛一跛迎了上來,說她剛才站在門口等克儉,有個人打她面前擦身而過,往她手裏塞了個紙團。她攤開手心,果然有個圓圓的東西。心碧一把抓過來,只覺心裏忽悠一沈,說不出來的頭皮發麻。她把紙團又交到思玉手上,催促她:“快到燈底下看看。”
思玉身輕快,接過紙團就飛奔到掌燈的那間房裏。待心碧跟過去,思玉已經把紙團展開,把紙上寫的東西讀了一遍,擡眼愣愣地望著心碧,一張俏臉在燈光下煞白煞白。
心碧在房門上靠了一靠,穩住神,吩咐思玉道:“是些什麼,你就說吧。”
思玉帶著哭聲:“克儉被人綁票了!”
一屋子人都大驚失。心碧立時一陣頭暈,只覺身子發軟,跟面條兒似的,不由自主地就想順著門框出溜下去。幸好桂子就在身後,趕緊伸手架扶住了她。心碧此時眼睛一掃,掃到心錦和女兒們幾張驚慌的面孔,心裏說,我得沈住氣呢,我若一發慌,這家裏就沒人能拿得起主意了。她舔一舔幹澀的嘴
,問思玉:“那上面還寫些什麼?既是綁票,不外要錢,那人想要多少?”
思玉顫著聲音答:“娘,要得可不少,是三十兩黃金。”
心碧回頭問桂子:“你看清那人的模樣了嗎?”
桂子說:“門口黑,我先又以爲是個路人,也沒多在意,只仿佛那人年紀不很大,走路的架勢像是有點功夫的。”
心碧仰了臉,望著天花板上燈光照不到的一黑影,一動不動。屋裏其他人也便不動,眼睛只巴巴地盯住她的下颏。過一會兒,她把頭低下來,吩咐桂子:“去盛晚飯來吃吧。”
心錦埋怨她:“這是什麼時候啊,還吃得下飯!”
心碧苦笑笑:“人是鐵飯是鋼,總要吃飽肚子才能作計較。再說這夜裏烏漆抹黑,能上哪兒找誰?少不得要到明日天亮才做得成事。吃飯吃飯。”
衆人圍坐在飯桌上,都有點食不下咽。連小玉也顯得心事重重,低了頭,用筷子一顆一顆地數著粥湯裏的米粒兒,慢慢地往嘴裏撥。心碧勉強吃了一碗,放下筷子就回房去。心錦和孩子們不敢去吵擾她,從她門口來回走動都是蹑手蹑腳。
心碧剛才的鎮靜是做給家人們看的,回房往上一躺,她就覺得渾身上下一個勁兒發冷,冷得手腳哆嗦不止,連那張黃銅的
架子都被她帶動得微微晃蕩。她不想點燈,黑暗中睜著兩只焦慮的眼睛,心一陣陣地下沈,好像身下躺著的不是
,卻是一艘黃銅鑄就的船兒,因過于沈重而正在往
下慢慢地墜落。
克儉可是濟仁唯一的兒子,他若有個三長兩短,這個家還能再成個家嗎?
那綁票的人爲何不多不少要三十兩黃金?莫非知道她恰巧把一房産賣了這麼多錢?
桂子說送信的人像是有些功夫,海陽城裏什麼人才練功夫?自然是幫會裏的流氓打手。這麼說是青幫做下來的事?是姓高的白住她房子不成,怨恨在心,到青幫頭子範寶昆跟前告了狀,範寶昆下令叫人動的手?
心碧越想越覺得明白。她想,繞線要找線頭,線頭既找到了,不愁後面繞不成團。她知道範寶昆跟董家二老爺濟民的關系非同尋常,這事恐怕還得求濟民出面。指望他們白白放人怕是不行,那麼多多少少總要破費一些。至多十兩,這是個極限。賣房子的錢,她已經用掉不少,剩下來的還要細長流,她一家大大小小七八口人呢。
心碧就這麼大睜了眼睛,思前想後,一夜熬煎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洗漱過後,她匆匆到二房的老宅裏去找濟民。其時濟民一家已經在吃早飯,每人面前也就是一碗稀稀的玉米面粥,那個鄉下女人尖嘬著嘴,吸溜吸溜喝得山響。濟民用筷頭敲著碗邊說:“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了,往後連玉米粥吃得上吃不上還難講呢。”
心碧心事重重,顧不得去想他話裏的意思,在鄉下女人給她端來的凳子上坐了,開始細說昨晚發生的災難。濟民邊喝粥,邊眯縫了眼睛聽著,從外表上看不出他在這之前知道還是不知道。待心碧說出想求他出面疏通的意思後,他就放下粥碗,把頭仰靠在椅背上,閉了眼睛,一言不發。無奈他眼皮太薄,薄眼皮下面眼珠的急速轉動就讓心碧看了個明明白白。她從來對這位二老爺的爲人再清楚不過,也知道“雁過拔毛”是個規矩,心裏便及時開始了對二老爺酬金的盤算。豈料片刻之後濟民說出來的一句話,還是把心碧驚得目瞪口呆。
濟民只讓眼睛睜開一條細細的縫,從那縫裏看定心碧,緩緩說道:“範寶昆算起來是我的學生,可如今我是個什麼東西呀?三頓飯都吃不飽肚子的人,還有誰來買我的面子呢?只怕還是錢財比面子當緊得多。”
心碧咬一咬牙:“克儉是你的侄子,看在濟仁的分上,二叔你也不會見死不救。該花多少錢打點,你就明說個數兒,只要我能拿得起的……”
濟民打斷她的話:“我替你想想,雖說賣房子賣了點錢,你日常總要花銷,不能顧了兒子苦了姑娘吧?再有就是珠寶首飾,這年頭想買的人不多,三文不值兩文地賣了,心裏倒是肉疼。依我說不如這樣:你把綢布店的份送我一半,剩下來是多是少,一總由我包了,總是要讓克儉平安回家才是。”
濟民這話才一出口,心碧臉上已是刷地變了顔。她目瞪口呆地望著濟民,實在不知道他是不肯幫忙,因此拿這話來逗她玩兒呢,還是他心裏果真就這麼想。若果真這麼想,這是人能做出來的事嗎?而況還是克儉的
叔叔?他不是不知道綢布店的利潤如今是大房裏每月唯一的進項,雖說微薄,可她娘兒幾個靠它活命呢!他這是要斷她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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