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鶴老是責備自己:自從得到紅印花當伍元,他一次也沒去看過韋柏輝。他當時不是答應過嗎?每個星期都要陪老華僑下圍棋的。可事實不是這樣!林鶴隱約知道自己的心理:他是有意回避。他與紅娣有過那樣一段戀情,韋柏輝知不知道?知道了會怎麼想?他感到羞怯。不過,這是不近情理的,他應該去看望他們。賣掉郵票之後,林鶴對這家人的思念日益濃烈起來。韋柏輝是他的老郵友,他會把他帶回郵票世界作一次遊覽。紅娣呢?紅娣好嗎?……
星期天下午,林鶴來到華僑公寓。等待他的是一個意外消息:韋柏輝老人得了心肌梗塞,病情嚴重!林鶴驚愕不已:上一次來還在結婚,這一次卻與死神搏鬥。人的命運落差太大,誰能防備不幸來偷襲?林鶴後悔自己沒有早來,未能在關鍵時刻幫助紅娣。
紅娣倒還鎮靜,她有條不紊地忙碌著。韋柏輝固執地不肯住院,紅娣只好在家裏安排一個病房,醫生護士每天來爲他治療。這要出很高的價錢,還得留他們吃飯。經濟上不成問題,雜事卻增加一大堆。晶晶照例每周輸血,紅娣要在最短的時間趕到瑞金醫院,陪晶晶看完病再回來照顧韋柏輝。最糟糕的是她大兒子毛毛,仿佛湊熱鬧似地在學校足球隊裏踢斷了腳,于是又添一間病房,毛毛裹著石膏躺在上養傷……四室二廳房子足夠寬敞,紅娣卻要像旋風似地從這個房間奔到那個房間。如果不是經驗豐富,任何女人也應付不了這麼多病人!
林鶴坐在客廳裏,韋柏輝正在輸液不能見客人。紅娣告訴他林鶴來了,他讓紅娣抱一摞郵集給林鶴欣賞,並囑咐她要留林鶴吃飯。一抹陽光灑在長條紅木桌上,花瓶裏一簇菊花散發著淡淡的幽香。林鶴驚異紅娣的細心,即使在這種時候她也不忘美化環境。他注意到屋子各個角落都有花卉,主要是菊花,也有一些郁金香、玫瑰、杜鵑花,但不如菊花那樣引人矚目。在窗臺下一角,紅娣置放了一個巨大的花籃,像嬰兒的小,將菊花堆
成一座美麗的山巒。細長
豔的花瓣擁擠在一起,黃白紫粉,猶如絨線繡球,營造出一片春天的氣氛。菊花使人精神,那隽永的芬芳在林鶴心中引起微微的激動。他感到花香驅散了房間裏的葯
氣味,正如紅娣用她堅韌的決心趕走險惡的病魔。
“醫生說最危險的時刻已經過去了。他這種病主要靠靜養,不能光靠葯物。甯神靜氣休養一陣,慢慢地會好起來的。”紅娣對林鶴說道。她平靜的語調透出一種信心。
“真是想不到啊,我應該多來陪陪韋先生。可是我……”林鶴深感歉意,卻拙于表達。
“最危險的那天晚上,他叫你名字。他抓住我的手,說有一件重要事情告訴你,叫我一定要想法找到你……我不知道你的地址,上哪裏找你呢?我去了一趟郵市,他們都說你賣光了郵票,從此不來了。你怎麼了?”
“我想……我沒什麼。可是韋先生要告訴我什麼事情?”
“我不知道,他不肯說。”
沈默了一會兒,紅娣歎了一口氣。她用關切的目光,久久地凝視著林鶴。林鶴低下頭,心情格外複雜。他翻開一本郵集,隨意浏覽著,借以躲避紅娣的目光。
“你總是突然失蹤。”紅娣說,“我爲你擔心,你知道嗎?你不會放棄郵票的,一定不會!可是你爲什麼這樣做呢?你心裏在想什麼?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我一邊忙,“邊想,腦子總也不停。”
林鶴擡起頭,剛想說話,毛毛卻在那邊房間裏叫起來,紅娣瞥了他一眼,匆匆趕去。林鶴深深自責,紅娣如此牽挂他,他卻有意回避。“失蹤”兩個字像一根刺,紮得他心痛。記得上次結婚,紅娣走出電梯時也提到他的“失蹤”,可見她心中對三十年前的事情耿耿于懷。但是她現在對他的關切,有一種愛的成份,是一種淨化了的、高尚的情感,這很使林鶴感動。然而林鶴又怎麼向她解釋呢?他對生活作出抉擇,那一系列複雜的心理過程,難道可以統統講給紅娣聽嗎?這裏面涉及到另一個女人,不謹慎又要傷及紅娣微妙的心靈,林鶴決定還是不說。他腦子裏忽然掠過一個念頭:有朝一日他把從垃圾箱開始所經曆的一切講給紅娣聽,恐怕要講整整一夜吧?他想象中紅娣會震驚,激動,然後原諒他的過失。這一夜兩人將是何等的感動、何等的心心相印啊……
林鶴用力抹了一下腦門子,好像要將這些念頭趕快抹去。他的橢圓形的臉龐在烏黑長發遮掩下,悄悄地紅了起來。他垂下頭,努力把心思集中到郵集上去。
韋柏輝的郵票主要是清朝、民兩個時期的精品。第一頁
滿海關大龍郵票,這是一八七八年清政府試辦郵政時期發行的。它比紅印花年代還早,是真正的華郵始祖。但由于存世量關系,它的價值稍遜于紅印花。郵票上張牙舞爪的大龍,力圖表現清王朝的威風。除了大龍,就是小龍,然後是蟠龍,清朝的郵票盡是些龍。慈禧太後生怕別人不知道這些龍是象征自己。又發行六十壽辰紀念郵票,簡稱“慈壽”,令人厭惡。有趣的是蟠龍郵票中有一種對剖票,因爲當時福州等地缺乏某種面值的郵票,郵局爲了應急,就把倍于缺售票面值的蟠龍郵票對角剖開,作半值用。潦草作風由此可見一斑。但這一枚枚剪成三角形的郵票,卻因此身價百倍,市面上極難見到。清郵至“宣統登極紀念郵票”宣告結束。
曆史翻開新的一頁,中華民成立。首枚郵票是在蟠龍票上加蓋“臨時中立”字樣,不知郵政當局是何居心。後遭
人反對,又豎著加蓋“中華民
”四個字,形成一個十字架。民
初立,鬥爭激烈。袁世凱就任總統後,慾將其本人肖像印上郵票,但這個計劃又遭到反對。幾經爭議,改爲發行兩枚紀念郵票,一枚印孫中山,爲“光複紀念”;另一枚印袁世凱,爲“共和紀念”。及至一九一五年袁世凱稱帝,一腳踢開孫中山,印製了“洪憲紀念郵票”,上書“中華帝
開
紀盛”字樣。袁賊僭號八十三天而亡,郵票未及發行,即行銷毀。此期間使用年頭最長的,倒是一套設有政治
彩的北京版帆船郵票。之後北洋軍閥輪番登場,徐世昌、靳雲鵬、葉恭綽、曹锟、張作霖等都出過郵票,但這些郵票往往遭到抵製,而且不等郵票發行完畢,“偉人”們已經倒臺了。
一九二七年四月發行“民政府統一紀念”郵票,票中繪製了一個戴軍帽穿軍裝的年輕軍官,這是蔣介石登上政治舞臺後,首次在中
郵票上亮相。他似乎有意表現出一種謙虛,以後十幾年盡推
父孫中山爲郵票主角。翻來覆去一個光頭男人,看得人頭昏眼花。抗戰後期,蔣介石的形象多起來,就職政府主席,六十壽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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