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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第9節

第2小節
李佩甫作品

  [續金屋第9節上一小節]很怕很怕,怕公安局的人會查到她的頭上,那她是說不清楚的,她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再說,出了這麼大的事,村裏亂糟糟的,誰會信她呢。一時,她又想立馬站出來,對全村人說:火是我放的,第一場火是我放的。我點了自家的麥稭垛,這大火是我惹起來的,讓公安局的人把我抓走吧!可思來想去,她還是沒敢說。

  那麼,誰是凶手呢?

  麥玲子覺得自己不是凶手,她點的是自家的麥稭垛,毀壞自家的東西不能算是犯罪,麥玲子沒有犯罪。然而,失火的原因卻是她一手造成的。她抛出的第一根火柴成了犯罪的根源,正是她造成了連續不斷的大火,造成了整個村子的混亂,她不想承認,可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念頭在她腦海裏反反複複地出現,就像一個扯不清理又亂的線團子,攪得她頭皮都快要炸了。于是,一切又重新開始,她覺得她是有罪的,她就是凶手。

  當“凶手”的念頭在她腦海裏逐漸加重的時候,她竟然有了一點點快樂,說不清楚的惡的快樂。雖然她有點怕,雖然對意外結局的恐懼緊緊地攥住了她的心,但她終于幹出點事情來了。她既然能點自家的麥稭垛,就可以點別人家的。她是能幹的,只要她想幹,這很容易。那麼,麥玲子在一夜之間成了有罪的女人。從一個純潔的姑娘到一個有罪的女人,她在有意與無意之間完成了人生的巨大跨越,她犯了罪。那種朦朦胧胧的人生渴望在犯罪之後終于喚醒了。她有能力有勇氣犯罪,就有能力有勇氣幹任何事情。于是她的心靈從舊有的束縛中掙tuo出來第一次得到了解放,走完了這一步,她就無所顧忌了。

  當麥玲子有了罪的意識之後,一個個夜晚都變得更加無法忍受。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向場地,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劃著了一根火柴……緊接著心裏就燃起了通天大火,熾熱的火焰的燒炙烤著她身上的每一個細胞,每一個神經。就是在夢中,她也是在火焰的燃燒中度過的,從此,不管她走向何chu,這場大火將永遠伴隨著她……

  當火燒起來的時候,瘸爺落淚了。他站在門前,望著暗夜中那燒紅的西天,暗自歎道:

  “應驗了,應驗了。那娃子算的卦應驗了!”

  前些日子,他沐手焚香,剛剛埋下了第一道“符”,禍事就又出來了。“符”一共三道,是他花了四十塊錢從“小yin陽先生”那裏買來的,他本希望這道“符”能鎮住村裏的邪氣,看來是鎮不住了。不過,當初“小yin陽先生”倒也說了,這場災是免不了的,當“止”在他身上。可怎麼“止”呢?他卻猜不透……

  那晚,瘸爺仍在費心勞神地破譯那個神秘的◎,這個◎已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裏,黑天白日都纏著他。不知有多少日子了,他像木乃伊似的呆坐著,以全身的精血去悟這個◎,他覺得這個◎牽製著全族人的身家xing命,牽製著扁擔楊的未來。這裏邊仿佛有無窮無盡的奧妙,有包羅萬象的人生……他掉進去了,掉進去就再也遊不上來了,有時候,他覺得他年邁的生命已燃燒淨盡,燈油快要熬幹了,隨時都會死去。但他又覺得不能死,他得給扁擔楊的後人有個交代。他要拯救這個被邪氣籠罩了的村莊,把族人引上正道。正是這個崇高的信念支撐著他年邁的軀ti,使他一日日在這個◎裏掙紮著……

  這時候,臥在他身邊的老狗黑子突然叫了起來,叫得很凶。立時,一村的狗都跟著叫起來了。

  黑子的叫聲把他從深不可測的◎裏喚了回來。他擡起頭,一下子就看見了那燒紅了半個天的火光!

  “著火了!著火了!快救火呀……”

  他慌忙走出來,站在院裏大聲呼叫。看看仍無動靜,老人拄著拐杖走上村街,用拐杖敲一家一家的院門:

  “著火了!著火了!快去救火……”

  當村人們都擔了shui桶跑出來的時候,瘸爺才松了一口氣。

  可是,火又接連不斷地燒起來了。一團一團的火球在麥場上滾動翻卷,爾後化成一片黑灰!只見那飄舞的黑灰像蝴蝶一樣飄上天空,帶著一gu濃重的焦煳味撲向扁擔楊……

  瘸爺神se肅穆地站在院子裏,默默地望著夜空裏的火光,連連頓著手裏的拐杖,歎息不止:“邪呀,太邪了!”他覺得這場可怕的火災已經燒到村人們的心裏去了,村子裏再不會平靜了。亂了,一切都亂了!他得想法“止”住這場火災,不能再讓它燒下去了。

  可怎麼才能“止”得住呢?連公安局的人都查不出結果來,他又能怎樣呢。無奈,老人拄著拐杖去找楊書印了。他是村長,是扁擔楊最精明的人,他也許有辦法。再說,他該管的。

  失火的時候,楊書印正在chuang上躺著,他的偏頭痛病又犯了。

  場裏燒了一垛麥稭,他根本就沒當回事。他最憂心的是那個狗兒楊如意。這娃子太棘手!當他覺得他的權力和威望受到威脅的時候,他不得不考慮得長遠些。是的,這娃子讓他睡不著覺了。從那天晚上交手之後,楊書印就睡不著覺了。他一生當中chu理過許多棘手的事情,從沒有敗過。可這娃子分明是個很強硬的對手,是他最喜歡也最恨的一個人。他喜歡這娃子的才幹和膽略,恨這娃子的狡詐和殘酷。每當他想到這娃子一點情面也不留的時候,他的頭就木木的發痛!

  可楊書印畢竟是楊書印,他也是治過人的。

  早些年,他qin手把一個看中的年輕人毀了。那小夥子很聰明,是高中生,又是複員軍人,在部隊裏曾當過團部的文書,一筆好字。他一下子就看中了,回來沒幾年就推這小夥當了支書。可這娃子漸漸就把他忘了。很長一段時間不到他家裏來,做什麼事也不和他商量。後來竟然屢次跑公社書記那裏反映他的情況。這一切楊書印都看在眼裏,可看見了卻只裝著沒看見。幹脆什麼事也不管,什麼事也不問,一切都讓這娃子出頭。囚這娃子三番五次地去公社反映情況,公社書記爲此專門找了楊書印一趟,很含蓄地問他:“村裏情況怎麼樣?班子是不是不團結呀?……”楊書印卻笑著說:“班子很團結,新支書是年輕人,幹勁很大,很有魄力!對我也很尊重。工作做得不錯……”往下,每當那年輕支書去反映他的問題時,楊書印卻到chu講他的好話,漸漸地連公社書記也不相信那年輕人了。他覺得這娃子品質太壞,人家一手提拔了你,到chu講你的好話,你怎麼老反映人家的問題呢?這樣,說得多了,不但不去調查,連聽也不願聽了。可這娃子還蒙在鼓裏,仍然很積極地去公社反映楊書印的問題,幹什麼事都強著出頭。有了權力,村裏人也開始捧他了,經常有人請他去喝酒。初時他還謹慎些,誰請也不去。還是楊書印專門請了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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