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金屋第16節上一小節]說:
“來吧,如意。我知道你要找我的,我知道。”
楊如意微微一笑,大步走進屋去。他進屋來很平靜地往椅子上一坐,看了看靠坐著的楊書印,說:
“老叔病了?”
楊書印馬上摘掉勒在頭上的毛巾,說:“頭痛腦熱的,也沒啥大病。”說著,話頭一轉,很關切地問:
“出事了?”
“出事了。”楊如意點點頭。
“事很大……?”楊書印又問。
“可大可小。”楊如意說。
“說吧,如意,只要你言一聲,老叔跑斷都沒話說。需要找誰,你說了,咱縣裏有人……”
楊如意點上一支煙,吸了兩口,不慌不忙地說:“老叔,你以爲我是來求你的,你以爲我非求你不可。不錯,那邊又查我的帳了。你也許會在上邊做些手腳,這都是可能的。你以爲這一回我離了你就辦不成事了,就垮了……”
楊書印故意沈著臉說:“這娃子,事都弄到這一步了,還說啥硬氣話?叫老叔幫啥忙你說了。老叔這一輩子就圖個混人,咱沒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你說吧,天大的事老叔給你撐著。”
楊如意笑了笑說:“老叔放心吧,那邊的事我自己能了。老叔三番五次幫我的忙,我也得謝謝老叔。”說到這裏,楊如意翻眼看了看楊書印,“老叔,我花錢弄了個‘材料’想給老叔看看,也算是對老叔的報答吧。”
“啥材料?”楊書印很有興趣地問。
“幾句實話。老叔,現在實話也要用錢才能買出來。我是花了些功夫的。老叔,你想聽不想?”
楊書印沈默不語。他想,這娃子是不是想報複他?
楊如意從穿在身上的考花呢大兜裏掏出一個小本子來,又是很平靜地翻開幾頁看了看,接著念道:
“一九六七年曆五月十四,你在河坡的葦地裏
汙了花妞姑。那年花妞姑才十七歲,她去葦地裏找粽葉去了。那會兒四
病得很重,想嘗嘗粽子,花妞姑就去葦地裏給她娘摘葦葉包粽子,可你卻把她糟蹋了。你是有預謀的,不然你不會到葦地裏去。當時你給了花妞姑五塊錢,花妞姑不要,她哭著走了。你又在半道攔住她,不讓她哭,一直到她不哭的時候你才放她走了。後來你讓隊裏花錢葬了四
,又暗暗地托人把花妞姑嫁到遠
的煤窯上去了。你以爲你幹得很妙,沒人知道這件事。可你萬萬想不到那葦地裏還趴著一個孩子。那孩子二十年之後才告訴我這件事,你也用不著想那孩子是誰……”
“你胡說!”楊書印像遭雷擊了似的,一下子跳了起來,手抖抖地指戳著楊如意。
“別慌,老叔,你別慌,聽我念下去。”
楊書印愣了一下,又慢慢地很沈穩地坐了下來,擺擺手說:“念吧,娃子,你好好念吧。我聽著呢……
“一九六八年陽曆七月五日,你夥同公社(那時叫公社)糧管所的所長非法倒賣隊裏的公糧一萬四千斤(小麥)。當時隊裏的幹部有六人參與。據當時參與的人說,倒賣公糧的錢大部分落入你和糧管所所長的腰包,他們僅是跟著吃了一頓酒飯,屁也沒得。事後,糧管所所長通過關系免去了村裏的秋糧上交任務,把應上交的秋糧任務數轉派到其他村莊。你認爲這筆買賣幹得很值,卻對幹部們說錢是糧管所所長一人得了……”
“就這些了?”楊書印冷眼望著楊如意,淡淡地說。
“一九七四年陽曆七月,也就是發大那年,你私吞了上邊撥來的救濟款五千元。那錢本該是會計領的,可你以去公社開會之便,‘順路’把錢領了。救濟款本來是一萬四千元,領款時扣除了拖欠的‘土地稅’和公社提留款,剩下的五千元你沒有交給會計,僅把‘土地稅’和公社提留款的條子交給他了……事後你給這糊塗的年輕會計找了個工作送出去了。所以,曆年查帳這事都成了不清不白的懸案。”
“還有麼?娃子,都說出來吧,都說出來。”
“一九六八年三月,剛打罷春兒,你爲占一片好的宅基蓋房用,逼死人命一條。那塊地本是楊石磙家的,你以規劃‘新村’爲名,硬把楊石磙家的宅基地劃到了村頭的大坑裏。楊石磙爲把這個大坑墊起來蓋房,整整拉了一年土,最後累得吐血而死……”
“娃子!”
楊書印覺得他被狠狠地咬了一口!這一口疼到心裏去了。他沈不住氣了,真有點沈不住氣了。這娃子像狼羔子似的,咬起人來又狠又毒。他不明白這娃子是從哪裏弄到的材料,而且弄得這麼詳細。一村人像走馬燈似的在楊書印眼前閃過,他想濾一濾是誰出賣了他。可他很快就失望了,這麼多年了,連他都記不大清了……這娃子真黑呀!
“老叔,你仔細聽吧……”接著,楊如意又依次念下去:
“一九七五年,你第二次蓋房,私自吩咐人砍隊裏的楊樹、桐樹共四十棵……
“一九七一年冬,你趁男人們去工地上挖河,汙婦女兩人……
“一九七三年,隊裏的窯場剛開工不久,頭窯磚你就拉了四萬塊……
“一九七九年,你私分‘計劃生育罰款’三千塊……
“一九八一年,你爲巴結鄉供銷社主任,私借隊裏拖拉機給人用,結果開成了一堆廢鐵……
“自一九六三年以來,你每年給鄉、縣兩級有關系的人送糧、油、瓜果多得無法計算……”
楊書印站起來了,站起來“啪”地拍了一下桌子,臉鐵青地厲聲質問說:“娃子,你編排了這麼多,這麼圓泛,究竟想把老叔怎麼樣?!”
楊如意慢慢地合上小本本,從容地從兜裏又掏出支煙來,臉上微微地帶著笑,說:“老叔,你知道這都是真的,你心裏很清楚這些都是真的。你覺得我咬住你了,咬得很疼,是嗎?可我並不想詐你,我只不過要告訴老叔,要想整治一個人是很容易的,很容易。”
楊書印看定了楊如意,他的眼眯成了一條細縫兒,眼角的皺紋像網一樣地搐動著,這樣,他的兩眼看上去就像覆蓋著荒草的兩口陷阱一樣
森可怕。他緊逼著楊如意看了足足有一刻鍾的工夫,最後竟然把這口惡氣吞下去了,那混濁得像野獸一般的呼吸聲也逐漸地緩了下來,他
沈著臉說:“娃子,這就算是真的吧。我說了,這些都是真的。可就憑這些有蹤沒影兒的事兒,你就想整治老叔麼?娃子呀,老叔當了這麼多年幹部,在村裏還沒聽到過閑言碎語。老叔得罪過人,可老叔的爲人誰不知道?只有你把老叔說得這麼壞。”
楊如意笑了,那笑容是叫人捉摸不透的。他似乎在靜觀楊書印的一言一行,就像貓捕鼠之前的那種靜觀。他要叫這位老叔知道知道他楊如意不是吃素的,一口咬怕他,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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