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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敗節草》第4節

第2小節
李佩甫作品

  [續敗節草第4節上一小節]她就是紅葉,原來她就是‘紅葉’呀!”

  “紅葉”由聲音還原成了一個鮮活的人,這是他始料不及的。那童年裏的印象在無限地擴大,織出了一個稠密的聯系,在高粱地裏飛出的兩個字,竟然在現實中化成了校長的女兒,這是多麼大的驚喜呀!這時他的刺激實在是太大了,從這天起,他居然變得口吃起來,他總也說不好第一句話,越是激動越是說不出話來,一到說話的時候,他就不由得緊張,一張嘴就卡殼,非得過上一會兒,才會逐漸地緩過勁來。他爲此非常沮喪,說話時就更加的注意,誰知越是注意越壞事,嗑巴得就更厲害了。于是,從這天起,他又成了學生們的笑料。

  紅葉就在他的前邊坐著。每當同學們哄堂大笑的時候,她總是不由得要轉過臉來,朝他投來同情的一瞥。怎麼說呢?人在人眼中是會變的。紅葉初看他時,他不過是一個又黑又瘦的家夥,穿得破破爛爛的,脖子髒得像車軸一樣,也不知道洗,身上還有一種很難聞的氣味。可是,看著看著,他在她的眼裏就發生了一種說不出來的變化。也許是可憐他的chu境,也許是熟悉産生了一種qin情。她總是越來越多地注意到他的眼神,她在他的眼神裏看到了一種光,那光是別的男孩身上所沒有的。每當他的口吃引起同學們哄堂大笑時,他總是默默地、孤孤零零地站在那裏,一聲不吭。這沈默又激起了她更多的同情。不知從什麼時候,她陡然産生了要幫他一把的願望。

  一天,臨上課時,有個綽號叫“大嘴”的同學突兀地把他拽住了。“大嘴”是縣公安局長的兒子,平時就有些霸道,說話橫橫的。他一把拽住李金魁說:“結巴,我那支藍杆筆找不到了,是不是你拿了?!”

  李金魁一怔,說:“啥、啥、啥……筆?”

  “大嘴”學著他的結巴語氣說:“你說啥……啥……啥筆?——鋼筆!”

  “哄”的一下,同學們笑了,立時都圍了上來,他們都望著他,那眼光很複雜。于是,李金魁沈默了片刻,說:“是,是我拿了。”

  “大嘴”得意洋洋他說:“哼,我想著就是你!cao,下課給我拿回來!”

  人們的目光像箭一樣在李金魁的身上射來射去,可他卻一聲不吭,他再沒說什麼……

  第二天上午,李金魁遲到了。在衆目睽睽之下,他匆匆走進教室,把一支藍杆鋼筆放在了“大嘴”的課桌上。“大嘴”拿起筆看了看,有點詫異他說:“我的筆好像……是這一支麼?”

  李金魁說:“是、是。”

  不料,剛剛上了兩節課,坐在前邊座位上的李紅葉“呀”了一聲,說:“我這兒多了一支筆,這支筆是誰的?”說著,她高高舉起那支筆,那正是一支藍杆鋼筆!”

  同學們全部看著那支筆,而後又齊涮涮地咽過頭去看“大嘴”……“大嘴”大張著臉愣了一會兒,才說:“我的我的,是我丟的。cao!”

  此刻,李紅葉拍案而起,厲聲說:“馮相義,你怎麼能這樣?!你太不像話了!你怎麼能亂懷疑呢?!”

  “大嘴”看了看李紅葉,又望望李金魁,嘻皮笑臉他說:“這關你什麼事?我又沒逼他,是他自己承認的……”

  這時,李金魁冷冷地看了“大嘴”一眼,看得“大嘴”身上一寒,竟乖乖地把那支筆給李金魁送過來了……

  這天晚上,李紅葉突然來到李金魁的寢室門前,脹噗激動地高聲叫道:“李金魁,你出來一下。”

  已是秋末了,風寡寡的,帶些微的寒意。可人的心卻很熱。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校園後邊的cao場上。天很高很遠,星星一碎碎的月亮,月光撒下一地銀白,周圍汪著片暖暖昧昧的黑,不遠chu校舍裏的燈光亮著一盞一盞紅,顯得很溫馨。李紅葉默默他說:“你爲什麼要承認呢?你不該承認的。”

  李金魁一張嘴就噎住了,話一直在喉嚨裏卡著,他過了一會兒才說:“人、人家、懷懷……疑咱咱咱……”

  李紅葉說:“他懷疑你,你就承認麼,他要懷疑你殺了人,你也敢承認?”

  李金魁不語……

  李紅葉說:“那支筆是你在商店裏買的,對吧?”

  李金魁說:“是。”

  李紅葉望著他說:“你怎麼能這樣呢?要是那支筆找不到怎麼辦?你不就成……偷了麼?”

  李金魁說:“愉偷、偷就偷吧。人家已已、經懷疑了。我、我就是不承認,他也照、照樣懷懷疑……一、一個窮字在我臉上寫著,他能……不懷疑麼?”

  李紅葉很驚訝地望著他:“你這個真奇怪,人家一懷疑,你就認了,也不解釋?”

  李金魁說:“他怎麼就不懷疑你……你呢?他怎麼就不懷疑別、別的呢?他懷疑就說明他認定是我了,解釋有什麼用?”

  李紅葉說:“你怎麼能這樣想呢?”

  李金魁說:“這就是窮人的邏輯。”

  李紅葉嗔道:“你再這樣說我不理你了。”

  李金魁說:“對。你別理我。理我沾你一身窮氣,劃不來。”

  李紅葉說:“你再說……”

  李金魁說:“我不說了,我走了。”說著,扭頭就要走。

  李紅葉一頓腳說:“你站住!”

  李金魁扭過臉來,說:“有話你說吧。別說你讓我站住,是個人都能讓我站住……”

  李紅葉氣得直跺腳,說:“你你……怎麼這麼犟啊!”

  夜裏,李金魁睡不著覺了。他眼前總是晃動著紅葉的影子,紅葉的發辮,紅葉的脖子,紅葉的臉兒,紅葉的眉兒,紅葉的眼兒……那影像是一幀一幀的、一片一片的在他眼前出現,而後又是一段一段地放大。一個姑娘在他的腦海裏翻來覆去地攪動,整ti上看是模糊的,那僅是一個亭亭的白se剪影;局部又是清晰的,逼真的……那顆痦子叫人多想摸一摸呀!往下就出現了“白亮亮”的感覺,不管他怎麼想,最後總要落到“白亮亮”上,一片“白亮亮”!……接下去又叫他有點後怕。他對自己說,金魁呀,可不敢瞎想啊!你是誰呀?人家又是誰呀?人家可是校長的女兒,人家是金枝玉葉呀!再說,你不能讓人家可憐你,她是看不起你才可憐你,你可不能讓她可憐哪!收心吧你,收心吧。還是好好退回來,讀你的書吧,前程要緊哪!……這麼思來想去的,他怎麼也睡不著。于是,他咬著牙一轱辘從chuang上爬起來,獨自一人在校園裏的cao場上跑了二十圈,跑出一身的大汗!

  緊接著,期中段考時,李全魁僅考了第七名,還是班裏的。于是,他一下于懵了!他悄悄地跑到校外的一片楊樹林裏,狠狠地扇了自己三個耳光!他說:金魁呀金魁,你完了!

  此後,李金魁才開始真正退卻了。他不再看她了,也不再想她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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