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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弟》第7節

第2小節
梁曉聲作品

  [續表弟第7節上一小節],將母qin拿給她用過的shi毛巾遞向她。她沒接。她用自己的小手絹擦。只擦雙眼周圍。“我受夠了!”她又開始說,“我真是受夠了。我是一個從不知什麼是憂愁的女孩兒,而他是從一個很窮很遠的地方走入大學的。我承認他走過的路途,比我這樣一個女孩兒所能想象得到的,要艱難得多。我承認像我這樣一個女孩兒有時僅僅因爲一個人來自艱難;就崇拜得要命!如果那又是一個同齡人,我會忍不住有企圖接近他的好奇心。我沒什麼值得誰同情的地方,所以我將同情給予別人的時候,好像將自己擁有太多留著也沒什麼用chu的東西送出手了。有人肯接受,我就高興,就感到愉快。甚至感到幸福。這就是罪過麼?去年我才十八歲!我知道,在我和他之間,被譴責的一方,將永遠是我。但是善良也是害人的麼?與其說害他,莫如說害我!不知不覺的,我就成了他的女朋友!女朋友就女朋友吧!女朋友不就是女朋友麼?……”

  “是他宣揚的?”

  “不,不是他。我又沒這麼說。”

  “那麼是你自己宣揚過?”

  “我?……我自己也沒宣揚過。我確實感到得意過。有些女孩兒想接近他,被他拒之千裏。而我成功了。我承認我因此而得意過。當一個女孩兒沒什麼太可得意的,這就是一種最大的得意了。我承認這也是一種心理虛榮。該我承認的,我都承認。該我自省的,我都自省。但是我絕對沒有將這一種得意當成件時髦的外yi穿在身上招搖過。我甚至有意識地將它收藏在我的心靈裏。當然,說收藏也不完全准確。某種時候我也希望別的女孩兒羨慕我有那麼一種得意。起碼並不怕被人知道我有那麼一種得意。甚至遭到點兒嫉妒也不在乎。這也不能算宣揚吧?反正這是說不清楚的。反正你是沒法兒理解的……”

  我說:“你說清楚了。我理解了。”

  “你理解?”

  “理解。”

  “你自認爲你理解了。我就相信你已經理解了吧!總之,我更希望我內心裏這一種特殊的得意,能像蚌含住的一粒沙似的,變成珍珠。變成一種特殊的溫柔。那不但是我認爲他其實非常需要,其實非常渴望獲得的,也是我自己的心靈非常需要的。甚至可能比他更需要。我是指那一種溫柔。一個像我這樣的女孩兒,如果確信自己心靈裏充滿了溫柔,你不知道對我這樣的女孩兒又是一種多麼良好的感覺。那是一種很自悅的感覺。真的。女孩兒會驚奇地發現,似乎自己忽然變得可愛多了。似乎能比任何別人更認爲自己可愛。甚至會自己也喜歡起自己了!怎麼說才能說得更清楚呢?仿佛哺ru期的母qin,她覺得她的ru汁飽滿得要命。她覺得發脹。她渴望被一個孩子吮咂。而這時恰恰有一個斷ru期的孩子。她就將他抱在懷裏nai他了。我想我當時的情形可能就是那樣。我想我當時可能還是在扮演織女、七仙女或珍珠姑娘什麼的。我想既然是我心甘情願扮演的使我感到自己整個人都變得生動起來了的角se,我幹嗎不呢?我幹嗎不好好扮演呢?我說我扮演,你別以爲我是在做戲。我不是在做戲,我不是一個善于做戲的女孩兒。我是想說,我不知怎麼的,一下子就進入角se了。我和某一類戲劇角se合二爲一了。我沒法兒將自己從那樣一種角se中分離出來了。再說,當時我對自己也認識不了這麼透徹……”

  “而現在你極想將自己從那樣一種角se中分離出來,是不是?”

  她眯起眼睛看了我半天,好像思考我的話符不符合她現在的實際情況,但是卻沒有正面回答。

  “我講的是當時。我還沒講到現在呢!”她怨怨地說,似乎對我打斷她的話不無抗議,“當時我真是從內心裏關懷他。我不吝啬給他很多很多的溫柔。我想,如果他不是個毫無良心的人,那麼他任何時候也不會否認這一點的……”我說:“是這樣。起碼在我面前,他一再肯定你是個非常非常好非常非常善良的女孩兒。他說如果沒有你出現在他的命裏,他也許會自殺。真的。”

  她又眯起眼看了我半天。

  我說:“索瑤,你得相信。我對他沒有任何義務。我沒必要替他取悅于你。”

  她垂下目光,喃喃地說:“這我當然相信。他對你說過的話,也曾當著我的面,qin口對我說過。他說他的確産生過好幾次自殺的念頭。他說他有時候對自己十分困惑。說在家鄉的時候,無論生活多麼苦,多麼沒快樂,卻從未産生過不想活的念頭。他說他那個村子裏,六十年代餓死了十幾口人。以後二十多年內病死了不少人。怎麼死的都有。有把從鄉衛生所偷的酒精兌上井shui當酒喝醉死的。有因爲被shui蛭叮了感染而死的。有吃地瓜噎死的。就是沒有自殺的。他說盡管他們那兒的人,命都很不值錢,卻都很怕死。一旦知道自己要死了,或者懷疑自己要死了,連平時最剛強的男子漢,都會怕得像孩子一樣哭起來。他說他不明白爲什麼自己來到了大都市成了大學生,反而常常不想活下去了。我知道,他自己非常清楚爲什麼。有一次,我讓他陪我到一座飯店去看望我爸爸的一位老首長,我正在大廳打電話,一轉身他不見了。他連告訴我一聲都不,就撇下我走掉了。我回到學校只不過責備了他幾句,他卻對我大發脾氣,說我不該帶他到那麼豪華的地方去。就像我是帶他到一個什麼下流的場所去了似的。而那不過是一座三星級的飯店。如今哪個大城市沒有幾座三星級的飯店?‘你怎麼不替我想想,在那種地方,我是一種什麼感覺?’他對我直吼,‘我覺得我好像一只蒼蠅!蒼蠅!一只蒼蠅你懂嗎你?我根本就不想知道中guo有那麼豪華的地方!蒼蠅配出現在那麼豪華的地方麼?’還有一次,我在街上偶然看見了一個收舊家具的,平板車上擺著一臺收到的舊電視機。十四英寸,黑白的。正好那天我身上帶著錢,是我平時從自己的生活費裏節省下來,准備去買一臺中檔錄音機的。我就用三百七十元,將那臺舊電視機買了下來。捧著那麼大那麼沈一臺電視機,轉了幾次車才回到學校,yi服都被汗shi透了。我一換下yi服,顧不上洗把臉,就這兒那兒找他。找到他,高高興興地告訴他,我給他買了一臺電視機。他卻無動于衷,問我爲什麼要買。我說:‘是給你家買的。再放假,你無論如何也該回去探一次家啦!帶回一臺電視機,盡管是黑白的,盡管才十四英寸,家裏人也會喜出望外的!’你能想到他是怎麼說的麼?他反而板起面孔問我:‘讓他們從電視機裏看看,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然後使他們絕望,自己們的命運很無奈?這未免太是冷酷的心了吧?’我說:‘你怎麼可以這樣想呢?有了一臺電視,起碼可以使他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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