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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泯滅》四(5)

第2小節
梁曉聲作品

  [續泯滅四(5)上一小節]

  路燈清幽的光輝下,她笑得很妩媚。一個三十七歲的好看的女人的妩媚,乃是從少女至中年一切女xing的妩媚中,最具美感和魅力的妩媚。因爲那一種妩媚,既含有少女們的本能的羞澀,亦含有成熟女人的本能的矜持。這兩種本能同時相互疊織並且相互渲襯地浮現在一張秀麗的女人的臉龐上,羞澀和矜持就會奇妙地檀變出更多種的意韻來。這也就是爲什麼,文明的畫家和攝影師,必定要選擇她們的臉龐發揮藝術表現的才華。她們臉上的表情,也許要比少女們和姑娘們臉上的表情豐富十倍。容易逝去的不過是所謂被叫作“青春的美”,而一個成熟女人容貌的美,也許正是從三十五歲以後才開始的吧?……

  路燈光使她的臉半明半暗。使我覺得像一幀黑白特寫照片。而她臉頰上的梨窩兒,看去也更可愛了……

  我說:“是的。我是從背後欣賞你來著……”

  她說:“今天我覺自己年輕得像一個小姑娘似的……”

  我說:“我也這麼覺得……”

  我四顧無人,不禁匆匆擁抱了她一下,並且溫柔地在她臉上的梨窩那兒吻了一下……

  “快到了……”

  “不,還遠呢。你回去吧!別送我了……”

  “我指的不是賓館,是我家。”

  “你家?”

  “嗯。我自己的家。我一定要帶你到我自己的家裏去呆一會兒,起碼得認認門兒……”

  “改日吧?”

  “不,我不願意……”

  “太晚了。”

  “不,一點兒也不晚……”

  她又像先前那樣攬挽住了我的一只手臂。我不再說什麼猶豫的話了。實際上我很希望跟她到另一個地方去。到另一個適合我和她單獨在一起的地方去。她的家——用她的話講——她自己的家,該是那樣一個最理想的地方了……

  拐入另一條街,又走了不遠,她和我在一座六層樓前駐足了。整幢樓的窗子幾乎全黑了。這兒那兒,錯錯落落的,只有四五戶人家的窗子還亮著。

  入樓前,她附耳對我說:“上樓時腳步要輕點兒。在這裏,在鄰居們心目中,我仍是一個單身女子呢!沒誰知道我是什麼‘華哥’的妻子……”

  室內黑著燈。她先將我讓進。她進來後,反手將保險門鎖“咔哒”擰了一下。

  “開關在哪兒邊牆?……”

  “別開燈……”

  黑暗中,她第二次撲到了我身上。她那雙修長的躶臂,一下子箍住了我的脖子,而我則緊緊摟抱住了她的腰肢……

  當她的嘴chun和我的嘴chun吻在一起,我閉上眼睛。仿佛的,我覺得我已不是自己。變成了一條魚。一條不知是什麼樣的魚。並覺得她也變成了一條魚。就是子卿家魚缸裏那一條軀ti最優美的“銀龍魚”。我和她好像就是在巨大的有shui草的魚缸裏。又似乎不是在魚缸裏,而是在海裏。在海的底下。我明明摟抱著她的腰肢。摟抱得很緊很緊,卻又覺得根本沒有摟抱住她似的。摟抱住的只不過是我自己身ti的一部分似的。我們明明在互相深吻著。我們的雙chun從吻在一起就沒有分離過,卻又覺得根本沒有吻到她似的。吻著的只不過是想象中的虛幻的她似的……

  我在海的底下追逐著她,竭力尾隨著她,竭力想要貼近,卻怎麼也迫不上她,怎麼也不能縮短和她之間的距離,更無法貼近她。我絕望得想要喊叫起來,可海shui湧入我口中,將聲音阻在我喉間。那海shui不是鹹的,而是甘甜的。甘甜而又具有濃郁的百年陳酒的醇香。還具有低微的暈醉力。那一種暈醉力混合著那一種濃郁的醇香,在我心裏在腦際間彌漫著彌漫著……

  也不知過了多許,我緩緩睜開了眼睛。因爲我聽到了低泣聲。黑暗中她的臉伏在我肩上,她在哭著。她那雙躶臂仍摟著我的脖子。不過已喪失了最初的熱烈而沖動的力度。它們緊貼在我song前。我的雙手從她腰際愛撫上去,愛撫著她的雙肩,它們在微微聳動著。因她不停止的竭力克製著的低泣而聳動……

  我惶惑又不安地問:“你怎麼了?”

  她的臉在我肩上緩緩側過來,側向我的臉,咽聲說:“沒怎麼……”

  短短的三個字裏,聽著包含無盡的委屈,也似乎包含無盡的滿足……

  “那爲什麼哭?……”

  “不知道……就是想哭……”

  “我們進屋吧,好不好?……”

  “好……”

  她回答得極乖。然而卻一動未動,仍像一只趴伏在樹幹上的小蜥蜴似的,依偎在我懷裏……

  我又說:“我們進屋去吧……”

  她說:“你扶我進屋……我……像溺shui了,剛被救上來似的,渾身一點兒勁兒也沒有了……”

  我想,在我們的長吻中,對她而言,只怕是“竭盡全力”的一次吧?對我而言,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于是我擁著她進入到屋裏去。

  只有一間屋。依稀可見,除了chuang,還有一對沙發。

  “扶我到chuang那兒……”

  我將她扶到了chuang邊。她在chuang邊款款坐下後,我替她tuo下了鞋,她將雙tui蜷上chuang,指指窗子。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走過去拉上了窗簾。

  我默默退到沙發那兒,並未立即坐下,站在那兒,望著她依稀的身影,試探地問:“開燈嗎?……”

  依稀中她對我搖搖頭。

  “茶幾上有涼杯,涼杯裏有shui,給我倒點兒shui吧……”

  我給她倒了半杯涼shui,複又走到她跟前遞給她,她接過杯,一小口一小口地緩飲著,而我靜靜地守候在chuang邊。

  她飲光杯裏的shui,將杯放在chuang頭櫃上,仰起臉,語調很窘地問:“真不好意思,被你瞧不大起了吧?”

  我說:“你怎麼能這樣想呢!……”

  于是我坐在她身旁,擁抱住了她……

  她說:“我不是一個輕佻的女人……”

  我說:“我根本沒有這樣以爲……”

  她說:“可我畢竟也是一個女人啊……”

  我說:“我都理解……”

  “我心裏真怕……”

  “如果我都什麼也不怕了,你又怕什麼?……”

  “不是怕別的,是怕……”

  “怕什麼?……”

  “怕被你瞧不起。我覺得,一個女人,太主動地委身于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在得到了她之後,往往反而輕蔑她,往往會將她的主動,當成情慾和xing慾的迫切需要……”

  “我不是那樣的男人。我發誓我……其實我對你更有那樣的……”

  我語無倫次起來……

  她又將一只手捂在我嘴上……

  “我明白,你出現在我面前不久,我就從你想看又不敢多看我一眼的目光中明白了……可畢竟是我樂意的……”

  她也將她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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