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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蛐蛐四爺》第三節

林希作品

  秋風愈勁,秋日愈深,夜半三更,余之誠走到後院,已經要披上銀鼠皮袍了。

  這一年,常爺調理出來了一只常勝大將軍,有分教:頭方如鬥,闊項駝背,腳 長tui大,項間堆著一層絨絨的黑砂毛,翅有血筋相絆,一對虎牙,se如紅花,全身 青霧漫罩,放在陽光下細看,通ti竟是血紅顔se。珍品,上品,上上品,果然是人 中的劉邦、項羽、朱元璋。蛐蛐譜所載,宋太祖登極稱帝,開guo爲建隆,時在公元 960年,山東魯王進貢一只,趙匡胤一心治guo,不喜玩物,當即吩咐宮人拿走喂ji去 了。三百年後,南宋搖搖慾墜,時在公元125年年,蟋蟀宰相賈似道得一只,由是賈 似道視此蟲爲天神降世,每日以宮女肉身喂養蚊子,以蚊子喂養蜘蛛,再以活蜘蛛 喂養常勝大將軍,如此便留下了千古的罵名。再五百年,公元1700年,清聖祖在位, 太平盛世,guo泰民安,正是康熙四十年,遼金故裏異象環生,又有人得到了一只常 勝大將軍,直殺得漢人一個個俯首稱臣。如今,又過去了將近三百年,也不知是華 夏大地又要發生什麼大亂,余之誠家的蛐蛐把式常爺,也不知從哪裏又弄到了一只, 真是到了天下要麼大興要麼大敗的時候了,何以這五百年才出一只的常勝大將軍又 降世了呢?

  據蟋蟀譜所載,這常勝大將軍乃胡蜂所變,胡蜂作惡一年,冬蟄未死,第二年 再能從土裏鑽出來,便是蟋蟀常勝大將軍了。何以這胡蜂在土裏睡了一年就變成了 蟋蟀,無從解答,這就和胡蜂何以能鑽進土裏越冬一樣,全是千載難逢的稀罕,沒 有稀罕便不成其爲世界,年年如是歲歲這般,日月豈不就要索然寡味。

  自從得了這只常勝大將軍,常爺便一連三個月下來,至今未曾上chuang睡過覺,這 只常勝大將軍只要在那只五百年的老瓦罐裏一動,常爺無論身在什麼地方,立時心 間便是一沈。說來也忒奇了,世間難道真有這等感應嗎?

  但是對于常爺來說,此生此世能調理出一只常勝大將軍來,已是不枉此生無愧 祖先了。爲了給常勝大將軍選一只罐,常爺費了不知多少心血,他先一只一只罐地 選來選去,什麼官窯名瓷彩繪描金,直到七寶燒,蟋蟀盆四周鑲上了無數的珍珠寶 石,常爺連看也不看地扔到了一旁。余之誠明白常爺的心意,他知道凡是那等價值 連城的蛐蛐盆,其實是主家擺闊氣的,真正的蟲王只要一放在裏邊,立時便變得萎 靡不振了。那是公子哥的玩器,抱在主家懷裏,顯的是個威風,至于裏面的蛐蛐, 下不得圈,只聽見誰的猛蟲一叫,立即便抱頭鼠竄了。

  “常爺,你瞧這個盆如何?”

  終于余之誠把一只宋朝官窯燒製的王府盆找出來了,這只盆看著極是古樸,呈 褐紫se,圓形,底部有獸足四只,飛邊蓋,蓋上有錦紋陽花,底部有“宣和年製” 四個字,盆邊還沾著許多泥土,看得出來是件出土的古物。

  突然一下,常爺的眼睛亮了,如果常爺願意說話,此時此際他必會大呼一聲之 後,再向余之誠說道:“寶物,真是無價的寶物,府上何以還有這樣的寶物呢?”

  這只蟋蟀盆,足足八百年的曆史,余之誠的老爹草莽英雄,家裏開宗立族的老 古董,只有余大將軍老爹喝shui的一只shui瓢,其余的一切古董玩器,全是余大將軍走 南闖北從大門大戶搜羅來的。那時大船小船不停地往家裏運,一箱一箱的,從金銀 財寶、绫羅綢緞到名人字畫、古玩玉器,還有一次從南方運來了一只小木箱,木箱 也不講究,普普通通,打開一看,裏面放著一縷短毛,極柔極細,又呈嫩黃se,一 家老小端詳半天認不出是什麼寶物,有人說是金絲,金絲也不致于這樣珍貴地專放 在一只箱裏保存呀,有人猜是什麼天獸的毛須,普天之下鳳有羽龍有鱗,什麼毛毛 如此值錢呢。猜來猜去不知費了多少心思,最後還是太夫人見過世面,她一揮手當 即對衆說道:“什麼值錢的寶物呀,這是大門大戶的風習,一輩人之中頭一個男孩 生下來時,要把剃下來的胎發妥善保存,來日待這個頂門立戶的弟子百年之後,再 把一縷胎毛一起埋下。”呸,余大將軍什麼東西弄到手都往家裏送,再送真的就要 送女子的穢物了。

  當然,其中還是有用的東西多:這只宋代的蛐蛐盆,不就是一件guo寶嗎?而且 看得出來,還是一件出上的玩器,宋代一位顯赫生時愛玩蛐蛐,死了下葬,便把他 最喜愛的一只蛐蛐盆放在棺材下邊了。一埋近千年,原來燒製時的火xing全埋沒了, 這只蟋蟀盆已是融透了地氣、常勝大將軍住在這只盆裏,就和住在荒郊野外的那座 荒冢裏一般,明明似魚兒遊在shui中。

  所向披靡,百戰不殆,一路殺來,未及至秋末,余之誠早贏到手十幾chu房産和 無數的金銀財寶了。至于主家贏了多少財物,常爺還是一字不問,按照余家的老規 矩,無論勝了一場贏多少錢,照例賞給常爺一只金元寶,九錢九。一只金元寶淨重 一兩,一兩合十錢,何以要鑄成九錢九?圖的是九九的大吉,十則爲滿,盈則溢, 滿則虧,中guo膩歪這個十字。這一年秋季常爺發財,一只常勝大將軍給他掙來了後 三輩的吃喝。

  按道理說,到了這等份兒上,蛐蛐會上便不會再有人跟蛐蛐四爺余之誠叫板罵 陣了,無論什麼河東的河西的。也無論是什麼二郎神霸一方下山虎混江龍,一個個 誰也不敢和余之誠的常勝大將軍較量了。誰能咬敗這只蟲中王呀,常勝大將軍鬥瘋 了,咬狂了,上得陣去還沒等要開招數早已把對方治得服服帖帖,看常勝大將軍在 盆裏一副戰猶未酣、殺得不過瘾的神態,也讓人覺得碰不上對手的英雄,原來最可 憐。

  從蛐蛐會裏抱回來常勝大將軍,常爺躺坐在後院的大躺椅上,噗籁噗籁地暗自 流下了眼淚兒,恰這時余之誠趕來後院給常爺送元寶,看見常爺的傷心神態,一時 弄得懵懵懂懂。

  “常爺,有嘛事年底見。”余之誠猜測是常爺嫌賞賜太少,本來麼,一次單刀 赴會,余之誠少說也贏個十兩八兩的;小賭注,一幹兩千大洋,蛐蛐四爺余之誠沒 有閑時間哄你玩。可是每次只酬謝常爺一只小金元寶,太黑了,于情于理都說不過 去。“有什麼急用項,常爺只管到賬房上去支,老娘有過吩咐的,凡是常爺支錢, 無論是多大的數,一律照付。”

  在余家府邸,余夫人當家,早以先余夫人吳氏就是太夫人房裏的一個丫環,替 太夫人掌管ti己,代管各房裏的日常花銷。所以自幼練就成理財的一把好手。如今 兒子盡管大了,但他一心只知玩蛐蛐,錢上的事還是余夫人cao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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