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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眼影》第9節

第2小節
劉醒龍作品

  [續城市眼影第9節上一小節]己打開冰箱,將一大瓶可樂咕咕地灌進去大半,放在桌上的那碗我給自己准備的綠豆稀飯,也被她端起來就喝下去。我在一旁問她怎麼了,她也顧不上回答。

  放下碗,她就往臥室裏鑽,嘴裏說:“我想睡覺!”臥室的地上還有昨晚我同沙莎用過的衛生紙。師思視而不見,她一下子趴在我用的枕頭上,只來得及對我說一句“將空調打開”,就睡著了。我怔了一會後,開始收拾夫妻間不可示人的那些東西。並抽空打量著師思:師思的皮涼鞋很髒,不僅有幹泥巴,還有shi泥巴。純棉白se短裙的後面,有一大塊被青草染成的綠漬。像男孩子一樣的短發比男孩子照顧得還差,眼窩腫腫的,還有淚痕。房子收拾整齊後,我站在chuang前,猶豫著思忖該不該將那雙髒鞋tuo下來。就在我下決心將那髒鞋tuo下來時,呼機突然響了。我伸出去的手一哆嗦,響起來的呼機是師思的。我回到客廳,從那只紅se拎包裏取出呼機,將按鍵按了一下,顯示屏上出現一排字:師小jie,有位女士騒擾你,按規定我們沒有呼你,謝謝你對本臺的信任。十分鍾後,呼機又響了,這次是給語言信箱留言,那呼叫的電話號碼是主編家裏的。師思的呼機每隔十分鍾就響一次。每次都是那個號碼。我試著打過去問主編在不在家,一個女人凶惡地說他得艾滋病被隔離了。我明白那邊東窗事發了。

  我找出一只夾子夾住自己的鼻子,然後又撥通主編家的電話。我說:“是不是你在騒擾師思,告訴你,我是她的男朋友。你丈夫不是個好東西,老子要將他閹了。還有,聽說你的女兒很漂亮,都十六了吧,小心我將她弄到南邊去當小jie,真是搞邪了。”沒等說完我就將電話重重地挂上了。

  坐在沙發上,從臥室門口吹來的冷氣也壓不下我身上的燥熱,我明白自己這是真的生氣了。

  外面又有人來,開門後,進來的是錢主任和王嬸。他們沒有事,就是想來串門坐坐。我以爲她們知道我屋裏有別的女人,仔細觀察,根本找不到她們有疑心的樣子。錢主任先聊起師思。她是從沙莎那兒聽說的。錢主任手頭上掌握著一個條件蠻高的男xing征婚者,學位是博士。她問我可不可以幫忙從中搭個線。我一口拒絕了,並勸她別lang費精力,師思心氣很高,不會去她那裏應征。錢主任反複勸我,聲稱不少男女開始都瞧不起征婚,後來試過了才明白,任何事都是一種緣分。

  王嬸見錢主任說完,支吾幾聲後,終于忍不住直截了當地問我那天是不是碰見汪總和小黃在家裏進出。我在心裏暗罵了一聲汪總,不該這麼出賣我,嘴裏承認有此事。

  我說:“就只買碗熱幹面的工夫,不會出事。你別再懷疑了!”王嬸說:“我知道。沙莎只吃解放公園路那兒賣的熱幹面,這一來一去得半個小時。”我說:“那是哄沙莎,哪兒的熱幹面不一樣。我是在門外的攤上買的。”錢主任說:“男人現在怎麼都這麼滑頭。”王嬸說:“那也得十分鍾。他那習慣,夠了。”聽見我笑起來,王嬸一紅臉,連忙跑回自己屋裏。錢主任也要走,她剛站起來,又捂著胃部蹲在地上。沒待我問,她自己說是老胃病發了,平時只顧拼命照顧老趙,老趙一出門,這病就來了。我歎息他們夫妻有病都自己抗著不讓對方知道,真是恩愛。錢主任聽我說老趙老早就在咳嗽時,一臉詫異說,自己從前怎麼就一點也沒發覺。錢主任的話讓我也詫異起來。

  剩下一個人在客廳裏,我將師思喝過的可樂倒了一些在嘴裏,然後出門去買西瓜。

  天熱西瓜價錢長了一角,從兩角變爲三角。賣瓜的人見我沒說武漢話,就將瓜價擡到三角五分。我扔下西瓜要走,賣瓜人將長長的砍瓜刀拍得叭叭響,幸好附近的人認識我,他們一吆喝,賣瓜人就軟了,說自己下崗後掙點錢不容易,請我原諒。我重又拿起瓜,將錢扔給他,說還有人活得不容易哩。

  我將西瓜放進冰箱裏,轉身再看師思,還像上chuang時一樣趴在chuang上死睡。師思腋下的拉鏈像是自動松開了一截,露出一團白嫩的軟肉。我心神不定地回到客廳,開始抱著電話到chu找人聊天。後來居然在一個同學家裏找到韓丁。韓丁說他現在不去想那些gu票了,他准備十年後再到交易所看看行情。韓丁要跳槽,對方將他的住房都准備好了。我當然只能祝賀他。正在說話,師思的呼機又響了。我拿起來一看,是主編的老婆呼她,主編的老婆留言道:原諒我的失態,我明白了,你我都是受害者。

  臥室裏有動靜。師思走出來,拿過呼機看了一眼,進了衛生間。一會兒她叫起來:“我要沖個涼。把你的yi服借我穿一下。”我找了一件襯yi和一條褲衩從門縫裏塞進去。我說:“別用別人的化妝品!”師思說:“我知道,女人的東西自己心裏都有數。”衛生間裏的shui像是流在我身上。我覺得哪兒都是shi淋淋的。shui聲停下後,我身上還不見幹。師思穿著我的yi服開門出來,我的心緒頓時全被她song前的兩個朦胧的黑點拴住了。師思已將自己的yi服放進洗yi機裏,她要我回頭幫忙取出來晾幹。

  師思繼續睡她的覺。我搬出西瓜用刀殺了,留下一半,就著花生米和幾塊醬板ji,一個人穿著褲衩慢慢地用去一個小時,將它們都吃下去。然後就著困意在鋪了竹席的沙發上打起盹來。迷糊中,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被自己的回應聲驚醒。屋裏沒有別人。我走進臥室,猛地看見師思像一只蠶兒那樣盤在chuang上。我下意識退了一步。師思伸出一只手,從空中將我的魂抓過去。恍惚中,我聽見師思說,到目前爲止,她只欠兩個人的,一個是我,一個是她自己。現在,她要償還這筆債務。在我完全擁起她的身ti時,我感到自己正在擁有一份上帝的恩賜,一份自己的神往,還有一份是自己真實的感情。清涼的空調機中噴出的全是潤滑劑,一切都是那麼輕松,那麼舒適,身ti內的一切成了流動的渠shui那般歡暢。我聽到了那種從靈魂裏發出的呼喚聲。這種聲音只在男人女人完全交融時才會産生。疼痛讓師思眼角裏盈滿淚shui。我知道在我和師思之間發生了什麼。我們什麼也不顧忌,寬大的chuang單上一片片的鮮花開得又紅又豔。

  師思說:“我只想讓你知道是怎麼回事。我需要你了解我。”我說:“師思,我愛你!”這句憋了很久的話就這樣從我心裏迸出來。師思說:“我也愛你!”隨後的一切,讓我們之間開始了一場真正的蜜月。我告訴師思,這是自己真正的新婚之夜。師思告訴我,此後的一切與愛情無關。

  師思說要走卻一直沒走。每一次說走之際,就是我們狂歡的開始。師思也沒地方可去,自從半個月前她搬進黃鶴山莊的那套房子以後,家裏已徹底取消了她在家裏的睡覺資格,而她也不願再回那溫度高到差不多可以燒開shui泡茶的籠子裏去。這樣的夏季,誰家裏也不願多添一個人。昨天晚上她一個人在江邊呆坐著,就盼今早局裏的車早點出發。師思要去我在老租界那兒半間房子的鑰匙,她准備在那裏住一陣。至于韓丁,她一點不怕。她說韓丁財力不夠,像她這樣的白領若做ji,開價當然在千元以上。師思覺得自己沒有對不起主編的,她已陪主編玩過武漢所有好玩的地方。

  我和師思在家裏呆了兩天。星期天傍晚,門鎖響了起來。我的頭一下子脹得老大。沙莎在我們最不希望她回來的時候回來,所幸的是夏天的yi服穿起來太方便了。讓我想不到的是沙莎還能對我們笑。她手頭上拎了不少菜。一進門就說她聽說家裏有客,有意買了豬蹄等可以美容的食品。沙莎客客氣氣地請師思到廚房幫忙,轉眼就做好了一桌菜。她帶頭喝酒,帶頭吃肉,飯後還請師思留下來,看上海衛視臺重播的“相約星期六”欄目。

  師思臨走時對我們說:“我現在不欠任何人的了!”沙莎收起chuang上的chuang單,別的都沒動。她對我說,她相信師思是講職業道德的,不會動別的屬于她的東西。我不明白沙莎哪來這麼大的毅力,她竟然連固有的火辣味都改了,不僅是我與師思的事,就是別的以往會發火的事發生了,她也沈靜得可以。惟有兩只眼睛充滿血絲。

  沙莎說:“你了了一樁心願,現在可以死心塌地同我過日子了。”我無法回答。我仍然睡在沙莎的枕邊。睡不著時,空調成了廢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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