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果戈裏作品集涅瓦大街上一小節]論是誰見了都會眼花缭亂。猶如無數的彩蝶從草莖上蓦然飛起,散珠碎玉般地群集在雄甲蟲的上空盤旋飛舞。你在這裏可以見到連做楚也不曾見過的腰肢,那樣纖巧、細長,比瓶頸兒大不了多少,你若迎面相遇,准會畢恭畢敬地退到一旁,唯恐一不小心,讓粗魯的胳膊肘碰著了它;你在心裏定然是又膽怯又擔心,千萬不可不在意地呼出一口氣,吹折了那造化和藝術的絕妙的作品。你在涅瓦大街上還可以見到多麼好看的婦人
袖啊!噢,真是美豔極了!它們有點兒酷似兩只氣球,那淑女如果不是有一個男子換著的話,准會忽然飄上天去;因爲要把那位淑女舉到空中,就像是把斟滿香槟的酒杯送到嘴邊那樣輕便和隨意。你在這裏可以遇到絕無僅有的微笑,那是一種技藝高超的微笑,有的微笑可以讓你陶醉得渾身酥軟,有的微笑會使你忽然覺得是草芥而低垂腦袋,有的微笑又會令你覺得高過海軍部大廈①的尖頂而昂首闊步。你在這裏可以見到有的人在閑聊音樂會或者天氣,卻端著一副高雅的氣派和凜然自尊的神氣。你在這裏可以見到成百上千難以揣度的人和事。上帝啊!在涅瓦大街上可以遇到多麼古怪的人啊!有許多的人朝你迎面走來,會要細看你的靴子,待你走過去之後,又會轉過頭來端詳你的後襟。我至今還鬧不明白幹嗎要這麼做。起初我以爲,他們是鞋匠,然而,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他們大多是各個部
的辦事人員,其中不少人以優雅的文筆擬寫來往的公文;或者,有的人無事閑逛,在糖果點心店裏看看報紙,——總之,大多是品行端正的人士。在午後兩點到三點鍾可以稱之爲涅瓦大街活動高
的大好時辰裏,人間一切最優秀的作品都送到這裏來大展出了。一個人展示的是一件上等海狸皮的時髦禮服,另一個人顯擺的是一只好看的又高又直的鼻子,第三個人蓄著十分漂亮的絡腮胡子,第四個人長著一對顧盼有神的美目和戴著一頂令人叫絕的女呢帽,第五個人的優雅的小指頭上戴著一顆嵌有避邪物的寶石戒指,第六個人的纖足登著一雙玲珑剔透的女鞋,第七個人系著一條令人驚歎莫名的領帶,第八個人的
髭簡直令人歎爲觀止。然而,一過3點鍾,大展出便告結束,人們漸漸散去……3點鍾後又是另一番景像。涅瓦大街轉眼之間猶如春到人間:滿街盡是身著綠
文官製服的官員。饑腸辘辘的九等文官、七等文官和別的等級的文官們一個勁兒地加快腳步。年輕的十四等文官、十二等文官和十等文官們趕緊利用這個空兒,在涅瓦大街上溜達一回,那神態就像是根本沒有在辦公地點枯坐六個鍾頭一樣。不過,上了年紀的十等文官、九等文官和七等文官則垂著腦袋,快步走著:他們可沒有心思去端詳過往的行人;他們還沒有放下心事,腦子裏亂糟糟的,塞滿了一大堆辦而未了的案卷;好大一陣子,他們眼裏看到的不是商店的招牌,而是晃動著公文匣或者辦公廳頭頭的圓臉。
①聳立在彼得堡的涅瓦河畔的一座建築物。
從四點鍾起,涅瓦大街又是空蕩蕩的了,你未必能在這裏碰上一個官員。偶而有一個女裁縫打從店裏出來,手捧一個盒子,穿過涅瓦大街,一位原是心懷仁愛的長的可憐的犧牲品,如今身穿面絨粗毛呢的外套,已淪爲女乞兒,一個外地來的怪人無論晨昏早晚都無所謂,一個身材修長的英
女人手裏拿著手提包和一本書,一個俄羅斯搬運工穿著一件長不及腰的緞紋棉布常禮服,蓄著尖尖的胡須,一輩子過得窩窩囊囊,當他彬彬有禮地走過人行道時,他的背脊、胳膊、兩
和腦袋都在微微顫動,偶而也走來一個身材矮小的手藝匠人;除此以外,你在涅瓦大街上就再見不著別的人了。
然而,一旦暮霭沈沈,籠罩在屋宇和街道的上空,崗警披著擋風的粗席,爬上梯子去點街燈,那些白天不敢擺出來的版畫又從商店的低矮窗口展示出來的時候,涅瓦大街重又活躍起來,開始熱熱鬧鬧了。這時,神秘的時刻降臨了:燈光給萬事萬物都點染上一層奇妙而誘人的光彩。你可以遇見許多年輕人,他們大都是單身漢,身穿暖和的禮服和外套。這個時候,可以感觸到一種目的的存在,或者不如說是類似目的的不可捉摸的東西的存在;大家的腳步都邁得很快,而且變得相當的淩亂。長長的身影在牆壁和馬路上頻頻閃過,那頭影幾乎投照到警察橋頭了。年輕的十四等文官、十二等文官和十等文官四轉遊了很久;而上了年紀的十四等文官、九等文官和七等文官多半待在家裏,或者因爲這都是一些有家室的人,或者由于他們家裏有德
女廚子會給他們燒一手好菜。你在這裏又可以見到那些德高望重的老人,他們在午後兩點鍾時曾經道貌岸然和雍容華貴地漫步涅瓦大街。你還可以看到他們像年輕的十四等文官一樣奔跑向前,爲的是從呢帽下面窺視一眼老遠就盯上的一位淑女的姿
——她那塗滿胭脂的厚
和雙頰令許多散步的人都心蕩神移,尤其讓那些店夥計、搬運工、身穿德
禮服而總是成群結隊地挽著手閑逛的商人們心馳神往。
“別忙!”這時,皮羅戈夫中尉拽住一個與之同行、身著燕尾服和披風的年輕人,高聲喊道。“看見了麼?”
“看見了;一個佩羅琪諾①筆下的絕美人。”
①佩羅琪諾(生于1445至1452年之間,死于1523年),意大利著名畫家。
“那你說的是誰呀?”
“就是她,那個黑發女子。多美的眼睛!天哪,多美呀!
那整個兒的態、身段、臉形——真是美極了!”
“我跟你說的是那個金發女郎,就是跟在她後面走的那一位。你既然一眼看上了那個黑發女子,幹嗎不跟著去呢?”
“嗐,那怎麼行!”身穿燕尾服的年輕人一下子臊得滿臉通紅,大聲嚷道。“你當她是晚上在涅瓦大街上賣笑的女人吧;她准是一位大家閨秀,”他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光是她身上穿的那件鬥篷就值八九十盧布!”
“笨蛋!”皮羅戈夫嚷嚷說,使勁推了他一把,要他朝那彩鮮豔的鬥篷飄動的地方去。“去吧,笨蛋,可別錯過機會呀!我去追那個金發女郎。”
兩個朋友各自走開了。
“我可是知道你們的心思的!”皮羅戈夫自以爲是、洋洋得意地微笑著,暗忖道,他相信沒有一個美人能抵得住他的魅力。
且說那個身穿燕尾服和披風的年輕人,膽怯而惶恐地邁開步子,朝遠豔麗的鬥篷飄動的地方走去,那鬥篷隨著街燈的或近或遠,時而閃著耀目的光彩,時而又忽然隱沒在一片昏暗之中。他的心怦怦地跳個不停。于是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腳步。他不敢指望得到那在遠
飄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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