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妮塔聳了聳肩。她到這兒來畢竟不是爲了動腦子的,而是爲了執行命令。
這時,桑雅·索娜濃妝豔抹、穿戴整齊地出現了。她出來的當兒正是阿妮塔把她的設備收拾停當的時候。
“出什麼事了?”她氣憤地問。
“不爲您拍照了。”阿妮塔說,並用頭向我這邊示意。
也許她說的是《她》?在有回音的走廊上,我聽不清楚。
可是,我現在對桑雅已有了徹底的了解。
對她這個人已有了全面的了解。
新聞界的這幫狗東西,總是給人帶來不愉快。
可這並不是我自己找的!
我們離婚是在十二月的一個冰冷的日子裏。
可以說是在兩年之問。
一周之後的一月二日便是電影的首映式。
這是新年伊始的第一件事。
我不知道哪件事——不管是舊歲的事還是新年的事——更使我激動一些。兩件事我都沒有經曆過。也許電影首映式更令人高興一些。
到新年的除夕之夜,我又將孤身一人,快樂地過年了。
這樣真好,這種快樂我要盡情地享受,年年如此才好。
但眼下的問題是,我應該穿什麼樣的服去離婚呢?
穿一套短套裝?不好,這樣會惹法官生氣的,再說也不暖和。穿一件長及腳脖子的女傭裙,再配上鞋,表示恭順與後悔?不,我沒什麼可後悔的。
穿上那件玫瑰的傧相服,再戴上兜帽?不行,對這種場合有點太講究了。
我最後選了一套鑲有金紐扣的灰白
上
,裙子及膝。這樣搭配可使法官覺得溫和適中,無論如何都會給人一種誠實可靠的印象。連帕拉也這樣認爲。
“不怎麼太時髦,但很適合這種場合。”她評論道,“完事後就把它扔掉算了!”
“反正也不再穿了。”我說。
帕拉的眼裏充滿了憂愁。她扯了扯我的領口說:“有人看您來了,想表示同情。尊敬的夫人現在能否抽點時間出來看看?阿爾瑪·瑪蒂爾在下面,她想向您表示祝賀。”
我們走下樓去。
“您的樣子真棒!”
“阿爾瑪·瑪蒂爾,您可是言過其實了!”
阿爾瑪·瑪蒂爾站在走廊裏,向我伸出了手臂。她切地擁抱了我,在我的兩個面頰上各吻了一下。
“愛的,您就要打離婚官司了!”
“是埃諾在打官司,”我說,“我對離婚的事一竅不通!”
“我要不要向您透露個秘密?這次是埃諾所經手的第一千件離婚案子!”
帕拉和我互相對視了一眼。
“不可思議!”
“應該通知新聞界!”
“是的,應該通知他們,您不這樣認爲嗎?”
阿爾瑪·瑪蒂爾非常激動。
她還把埃諾的一塊剛熨過的手絹塞進我的上口袋裏,讓我哭的時候用。
我吻了吻帕拉和孩子,又吻了吻阿爾瑪·瑪蒂爾,就告別了。
“祝我成功吧。我愛你們!”
然後我又趕快跑了一趟廁所,因爲我太激動了。
這是埃諾的第一千件離婚案!
這對他是一個何等重要的日子呀!我要不要穿那件橘紅的短套裝呢?要不要稍微露一露
?不,這是在賄賂官員呢!
天啊,我是多麼的激動呀!
半小時以後,我穿著結實耐用的系帶皮鞋,同埃諾一起快步穿過法庭中像峽谷一樣冰冷的大廳。埃諾穿著他那件長製服,上樓梯時拖在身後,那樣子就好像是連環畫中那位查理·布朗拖著他的罩一樣。
我的天呀,我是多麼激動啊!四周都站著生活中失敗的人。他們在等待著判決,在等待著一條生活的出路或命運的方向。他們的命運被人爲地縱著!每天在這兒要上演多少命運的悲劇啊!
這些失敗者的律師個個都懶洋洋地靠在大廳的某個地方,黑的製服隨便地搭在胳膊上,抽著煙,在給他們的委托人下著最後的指示。我猜不出這樣一些律師在最後一秒鍾還能爲他們沮喪的委托人的人生道路指點些什麼。大概會說:您坐下,坐直,不要摳鼻孔,不要說話,問您時也不要說話。不要扯您的假發,別嚼口香糖,不要反駁,自己別失去理智!您既不要罵對方,也不要罵律師,更不要罵法官!要是您一定想哭,那就哭,但要小聲!您帶手絹了嗎?給您,用我的手絹,我把它記到您的賬上就行了。
這可是我的第一次離婚!我該說什麼呢?說我以法律的名義發誓?說我再不重犯嗎?是的,這我要說,而且要痛哭流涕。天啊,我當時真是後悔極了!我小心地摸了摸口袋裏熨好的布手絹。
好不容易我們才來到審判廳前。
威爾·格羅斯已經同他的律師站在了走廊上,兩個人正在密謀。當他們看到我們時就停止了竊竊私語。
“你好,哈特溫。”埃諾和藹地和對方的律師打了個招呼,並握了握他的手。
威爾·格羅斯望著地板,他臉蒼白。可憐的家夥。
離婚判決就發生在電影首映式的前一周。一切都是因爲我堅持才這樣的。我真想走過去,拍拍他的肩鼓勵鼓勵他。但埃諾不許我同對方過分熱乎。
“喂,埃諾,你這老兄,”一位名叫哈特溫的滿頭灰發的瘦削男人向埃諾打招呼,“我們什麼時候再一起去洗桑拿浴?”
這句寒暄的話從教育學的角度來說極其重要,因爲這樣一來,叫人無法忍受的緊張氣氛就消除了。
我們互相握了握手。我也握了握所有法庭服務人員和速記員的手,還把手伸給了四周站著的打離婚官司的人及其律師,還真花了我不少時間呢。我真想也握握正拿著拖把走過來的女清潔工的手,但她對此似乎毫無興趣。
威爾·格羅斯去了廁所,我覺得這舉動真令人動情。
埃諾和哈特溫正談論著羅馬的蒸氣浴與芬蘭的幹燥蒸氣浴孰優孰劣,是在九十度出汗好還是九十五度出汗好。哈特溫認爲是坐著出汗好,可埃諾更喜歡躺著的出汗姿勢,而且是正好九十二度出汗才好,不用潑,但要躺在最上面的凳子上。
這時,有一家新聞單位走近了我們。我立即認了出來。在這段時間裏,我對這種事已經有了經驗,可以說,我已成了一名非常沈著冷靜的職業新聞工作者!
攝像機,錄音機,還有咄咄逼人的目光。
“作爲《獨身幸福》中的原型,你們兩位已經離婚了嗎?”
“現在還沒有,我們正等著呢?”
“我非常想爲你們兩位拍一張照片……”討厭的記者緊追不放。
“您是哪家雜志的?”
“《現代人》雜志。”他說,“發行量二百萬。”
“就照一張吧。”我寬容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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