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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地》二十

萊蒙特作品

  “布盧門費爾德,星期天你們在馬利諾夫斯基家彈琴了嗎?”

  “彈了,等會兒我告訴你。”他輕聲說著,起身到窗口去招待客商。

  斯塔赫·維爾切克懶洋洋地伸了伸腰,上街了。

  皮奧特科夫斯卡大街一如既往,熙熙攘攘,巨大的平板貨車車輪在馬路上轟隆滾動,連辦公室的玻璃隔板也不斷被震得吱吱直響;那隔板上遮著黃銅網子,分爲許多小窗口,客商們就擠在窗口外面。

  他不假思索地望了望對面正在建造的一座樓房的巨大腳手架和人行道上摩肩接踵的密密層層的人群,就又返回到小辦公桌前,同時掃了一眼擠在牆壁和玻璃隔板之間、被一道低矮的隔柵分開的十幾個人的頭。

  “你們彈什麼來著?”他又問布盧門費爾德。布盧門費爾德正在用一只瘦骨嶙峋、顫抖不停的手梳理他那淺黃se的頭發,一雙藍眼睛注視著在辦公室中間東張西望的一個猶太人。

  “出納chu在右邊!”他從窗口探出頭去喊了一聲。

  “一段貝多芬的升﹤小調奏鳴曲。彈得空前的好。馬利諾夫斯基還……”

  “布盧門費爾德,是《埃希納與貝萊茨的故事》?”辦公室另一端傳來了呼叫聲。

  “四,十七,五。快六千了。”他迅速回答說,把指數器翻轉了一下。

  “後來又試彈了我不久前完成的作品。”

  “什麼呀?波爾卡?華爾茲?”

  “去你的華爾茲,波爾卡。我才不創作筒子琴和舞會用的作品①呢!”他有點惱怒了。

  ①原文是德文。

  “到底是什麼呢?歌劇嗎?”斯塔赫諷刺地問。

  “不是,不是。這篇作品形式上有點象奏鳴曲,但又不是奏鳴曲。第一樂章,是城市的印象,城市寂靜下來,慢慢入睡了。你懂嗎,萬籁俱寂,滲透著優雅的沙沙聲,由提琴演奏。在這個背景上,笛子奏出如訴如泣的曲調,好象凍僵的樹木,無家可歸的人,幹活幹得疲憊不堪的機器,明天要被屠宰的牲口的呻吟聲一樣。”

  他開始輕輕地哼唱起來。

  “布盧門費爾德,電話!”

  他沒有再唱,立即跑了,回來時也不能再唱了,因爲得接待窗口外面等著的客商。

  然後,他又在大帳本裏記事,但還無意識地用手指頭打著樂曲的節拍。

  “你寫了很長時間啦?”

  “快一年了。星期天你來吧,你可以聽聽全部三個樂章。要是我能夠聽聽第一流樂隊演奏自己的作品,減壽兩年也行。一半生命也行。”過了一會兒,他又補充說。他倚在桌子旁邊,傾聽著自己內心的樂曲,以呆滯的目光掃視著映在窗口亮光之中的同事們一個個顯得發黑的腦袋。

  維爾切克開始寫帳。辦公室裏一片嗡嗡的談話聲,從窗口到窗口傳遞著笑語,有時爆發出一陣笑聲。但是每當前門一聲吱扭,電話一響,或者杯子發出了叮當聲,笑聲就戛然而止,因爲人們都到辦公室角落上喝煤氣爐煮的茶去了。

  “安靜①,先生們,老板來了!”傳來一個報警聲。

  所有的人立即住口,擡眼望著格羅斯呂克。他已經下了馬車,站在事務所前面,正跟一個猶太人談話。

  ①原文是德文。

  “庫格爾曼,今天請假吧,老板心情好,正笑哪!”斯塔赫沖他旁邊的一個人說。

  “我昨天說了,他說等結帳以後。”

  “施臺曼先生,請您今天跟他提一提紅利的事。”

  “但願他象那只黑狗一樣咽了氣!”有人在柵欄外面咒罵道。

  這個“那只黑狗”的說法使大家笑了起來,可是笑聲又立即打住了,因爲格羅呂斯克已經進來。

  人們從所有的小窗口裏謙和地探出了頭,事務所裏一片寂靜,只聽見煤氣爐上的吱吱shui響。

  聽差接過禮帽,殷勤地爲銀行家tuo下大yi;銀行家搓了搓雙手,用指頭捋了捋烏黑的胡須,這才說:

  “先生們,你們知道,出了可怕的事。”

  “天啊,是行長先生?”一個戰戰兢兢的聲音問。

  “什麼事啊?”大家都喊了起來,裝著驚慌的樣子。

  “什麼事?大不幸的事,非常大的不幸。”他用那象哭一樣的聲音重複著說。

  “交易所裏咱們虧了?”公司主事①從隔板後面踱了出來,輕聲問道。

  ①原文是拉丁文。

  “是誰沒有保險,失火了嗎?”

  “行長家裏什麼人故去了?”

  “有人偷了美guo種駿馬?”

  “你別胡扯,帕爾曼先生!”他嚴肅地說。

  “那到底是什麼事呀,行長先生?我都快暈了。”施臺曼懇求地說。

  “哼,飛了!……”

  “誰飛了?從哪兒?在哪兒?什麼時候?”帶慌恐的問話象連珠炮一樣。

  “哎,鑰匙從一層飛到地上,摔掉了牙兒……哈,哈,哈!”

  他縱情地大笑起來。

  “真有意思,真有意思!”他們嚷著,笑著,雖然三個月來,這個不高明的笑話他們已經聽了十遍。

  “小醜!”斯塔赫·維爾切克嘟哝了一聲。

  “驕橫恣肆,爲所慾爲!”布盧門費爾德輕聲地說。

  格羅斯呂克進了事務所後面自己的辦公室。

  這間房子的陳設十分奢華。

  紅se的護壁加上金se的裝飾,和配有青銅圖案的紅木家具相映成趣,十分諧和。

  寬大的威尼斯式窗戶上挂著厚重的帷幔,對著長長的院子,院子周圍都是巨大的車間,對面是一座四層樓的廠房。

  格羅斯呂克望了望從院子一頭一刻不停地飛向另一頭的傳動帶和背上背著大包大包的羊毛頭巾、擁擠在另外一扇門前的男男女女。他們都是紡織工,從工廠領了紗線,在手工作坊裏織造頭巾。

  接著,他打開了砌設在牆裏的大櫃,掃了一眼全部材料,拿出一卷卷文件,放在窗下的桌子上,拉上淺黃se的窗簾,坐下,按鈴。

  公司主事立即進門,拿著一大紮文件。

  “有什麼消息嗎,施臺曼先生?”

  “沒聽說什麼。昨天夜裏阿·威柏工廠失火了。”

  “知道了。還有什麼?”他一面問,一面按次序細心地看文件。

  “請行長原諒,其他的我不知道了。”他和順地解釋說。

  “你知道的太少。”銀行家推開文件,嘟嘟囔囔說,同時按了兩下電鈕。

  第二個職員,收帳的來了。

  “有什麼消息,舒爾茨先生?”

  “在巴烏特軋死了兩個工人,有一個肚子全破開了。”

  “跟我沒關系,這種貨什麼時候都不缺。還有什麼?”

  “早晨聽說,平庫斯·梅耶爾松的地位也不穩當了。”

  “他想要提高到百分之二十五嘛!把他的帳目拿來。”

  舒爾茨立即拿了過來。

  銀行家細心地瞧了瞧,低聲笑著說:

  “讓他垮到底吧,對咱們沒害chu。這半年我就覺得,他是在掙紮呢,可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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