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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地》三十

萊蒙特作品

  “真是想什麼就有什麼呀!”莫雷茨在街上走時,想道。

  他要錢——yi兜裏就有了三萬馬克。

  他用手高興地按著油布錢包。

  他想吃掉博羅維耶茨基,對他的金錢和他的工作垂涎三尺——准能吃掉他。

  他想娶梅拉——能娶到她,娶到她是確信無疑的。

  此時此刻,他理解不了這些奇迹。

  第一個回合的大勝利使他感到十分得意,使他狂熱地相信自己的力量。

  “只要有勇氣去追求就行。”他一邊想,一邊對著太陽微微地笑了;太陽在城市上空露出了臉蛋,興高采烈地照得剛剛淋了雨的人行道和屋頂閃閃發亮。

  “所以我不能虧待自己。”他凝望著珠寶店的櫥窗,喃喃自語道。

  他走進一家商店。有一個鑲著一塊大寶石的戒指他很喜歡,可是一打聽價錢,他就涼了,沒有買就走了。

  他又走進一家服飾商店,在這裏買了一雙手套和一條領帶。

  “訂婚的時候,他們肯定會給我買戒指。”他一邊想,一邊就去辦第二件事、即和梅拉的事。

  他從暗中爲他的事在格林斯潘家周旋的媒婆那兒得知,梅拉跟維索茨基吹了,貝爾納爾德·恩德爾曼寫信去求婚,也遭到拒絕,好象這個人因此就改信了新教,准備跟一個“法guo母猴兒”結婚。

  他還聽說,有幾家大公司的少爺也打過梅拉的主意,可都是一場空。

  “她有什麼理由不要我呢?”

  他不由自主地在一家商店櫥窗大玻璃前照了照,對自己的相貌笑了一下,因爲覺得自己長得挺漂亮,他摸了一下漆黑的胡子,把眼鏡往上扶了扶,一邊走一邊思量著他的好運。

  錢,他已經有了一筆,格羅斯呂克的貸款不少;一切疑慮都消除了,他看到的是自己的遠大前程。

  梅拉是個十分俊秀的對象,他早就對她很傾心了。他固然有波蘭人那種妄自尊大的習xing,喜歡附庸風雅,有求必應,高談闊論,可是這不用花多少錢,而且適用于沙龍。他自己在裏加上大學時,不是多次扯起過這樣的話題嗎,不是也說過多少動聽的話嗎,如抨擊當時的製度,甚至有兩學期還曾是個社會dang人呢;可是這一點也不妨礙他現在賺大錢,謀大利。

  想著想著他笑了,因爲他又回憶起了格羅斯呂克嚇得面如土se的臉。

  “莫雷茨,等等!”

  他趕忙回頭。

  “我在全城到chu找你呢。”凱斯勒和他握手時說道。

  “生意的事嗎?”

  “請你今天晚上來,有幾個人會會面。”

  “喝杯淡酒,象去年一樣,是嗎?”

  “不,朋友們在一起喝杯茶,聊聊天,還看看幾件少見的東西……”

  “本地的稀罕物?”

  “進口的,也有本地的,給愛好者准備的,你來不來?”

  “好吧!你請了庫羅夫斯基嗎?”

  “工廠裏波蘭牲口夠多的了,在家裏就別要了。庫羅夫斯基擺大人物架子,我一看就生氣,好象他跟誰握手都是個恩賜似的,可惡的家夥①!”他輕輕地罵了一聲,“你上哪兒去?

  我帶你去吧,車正等著我呢。”

  ①原文是法文。

  “去德列夫諾夫斯卡大街。”

  “我剛才看見格羅斯曼了,交了保證金釋放的。”

  “喲,這倒是新聞,我正要去見格林斯潘。”

  “我帶你去,不過我得去工廠一會兒。”

  “那些稀罕物……是從廠裏挑的?”

  “我正想在紗廠裏挑幾個。”

  “馬上就能到手?一叫就到嗎?……”

  “訓練好了的,而且有對付的辦法:如果不來,就開除。”

  莫雷茨笑了笑,兩人上了車,幾分鍾以後,車已經停在“恩德爾曼和凱斯勒工廠”的大門前。

  “稍等一會兒。”

  “我同你去,也許能幫你物sese……”

  他們穿過大院,走進了低矮的廠房;房頂上挂著照明燈,各個車間都裝有洗毛機、篩分機、梳毛機和毛紡機。

  洗毛機向車間四周不斷地噴shui,它旁邊幹活的是清一se的男人;可是從梳毛機那兒,卻傳來了一陣陣女人的說話聲;

  當凱斯勒進來後,工人們馬上緘默不語了。

  女工們屏氣凝神,把眼睛死盯著機器,象一排傀儡似的;她們的周圍,團團圍著一堆堆羊毛,這些羊毛好象在喧囂的機器、不停轉動和咆哮著的皮帶和齒輪海洋中漂浮出的髒泡沫一樣。

  凱斯勒向前走去,腦袋縮在兩個肩膀裏,彎著腰,晃動著兩個長滿了紅胡子的腮幫,慢吞吞地走著;他的腦袋尖尖的,上面也長著兩只上端很尖的耳朵,正象一只伺機捕獲獵物的蝙蝠。

  一雙刁鑽小眼留心地打量著一些最年輕、最有姿se的女工;在他的審視眼光下,她們都羞紅了臉,沒有擡頭看他。

  他不時在她們身邊停住腳步,問問工作情況,看看羊毛,一面用德語問莫雷茨道:

  “這個怎麼樣?”

  “給農漢的下腳貨。”莫雷茨表示厭惡地回答說;可是他在走到另一個女人身邊時,又說道:

  “身材挺好,可惜有一臉雀斑……”

  “漂亮,皮膚一定很白。米爾納!”他喊著帶路的工頭。

  工頭來到他跟前後,他輕聲問了這個姑娘的姓名,便記在本子上。

  他們繼續往前走著,在車間裏繞了兩周,卻挑不出一個合適的來,因爲女工大都一副窮相,生得很醜,幹活幹得皮粗面老的。

  “咱們到紡紗車間去吧!這兒什麼也撈不著,都是些下腳貨。”

  在灑滿羊毛雪花的白白的紡紗車間裏,彌漫著透過屋頂照射下來的一派日光,雖然這裏震耳慾聾,卻顯得異常甯靜。

  所有的機器都在瘋狂地運轉,好象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整ti;可是它們屏氣凝神,沒有喧鬧;有時候,僅僅傳來驅動輪的一陣短暫、尖厲的嘎吱聲,過後就沈寂了。這驅動輪雖然上了橄榄油,在千萬次震動中,還是常常斷裂;此時,那斷裂的響聲,往往就象一陣暴風雨似的,在機器上轟隆掠過。

  抖動的黑皮帶和傳動帶就象一條條大蛇,你追我趕,不斷咝咝響著,一忽兒竄上天花板,一忽兒落到閃閃發亮的輪子上,然後又沿著牆壁扶搖直上,飛過天花板,返回地面,兩面圍住穿過車間的長長的甬道,仿佛一條條在瘋狂跳動著的黑se的帶子。沿著這些黑帶子,隱約可見宛如史前時期的怪魚骨架一樣的紡織機的運動,它們斜著向前移動,用它們白se的牙齒咬住了羊毛線軸後,隨即帶著線軸後退,在自己身後抛出幾百條毛線。

  女工們好象一個個被釘在機器上,她們死盯著線紗,機械地挪動著它,一忽兒跟著機器跑動,一忽兒退了回來,閃電般地迅速接上斷了的線紗,對自己身後的一切,似乎又聾又瞎,全神貫注于這頭猛獸的運轉。

  “那個黑臉的,扶著線軸的那個,怎麼樣?”凱斯勒指著一個站在車間另一頭的纏紗卷線的地方,ti態十分豐滿的金發姑娘嘀咕著說;這個姑娘穿一身薄裙子,還有一件長袖襯衫扣在脖子下面,她的秀麗的身材輪廓依然可以看得出來,因爲天氣悶熱難當,所有的女工都盡可能地穿得很少。

  “真漂亮,真漂亮。你還不認識她?”

  “在這兒剛幹一個月。豪斯納已經圍著她轉了。你知道嗎?

  他就是這兒的一個配料員,我幹脆讓他死了心。”

  “那邊瞧瞧去。”莫雷茨輕聲說道,他的兩只眼睛亮起來了。

  “小心點,和人打招呼時別讓齒輪絞住了你。”

  他們留心地穿過狹窄的過道,兩邊的機器都是用于把毛紗卷上大紗軸再紡成雙gu的毛線。

  噴霧器一刻不停地工作,微微顫動著的shui霧象條條彩虹似地噴出來,濺落在機器、人、一堆堆雪白的毛紗、成千上萬個梭子上;梭子不停地旋轉著,發出刺耳的吱吱聲,在從上方射下的耀眼的日光照射下,象成千上萬個在粉紅se的、明亮的靈光中轉動著的白se陀螺一樣。

  凱斯勒又記下了兩個姑娘的名字;他出去時,女工們向他投來了表示痛恨的目光。

  他們在主機旁邊走過;這個妖怪的大驅動輪安裝在一棟高房子裏面,日日夜夜地轟響著。老馬利諾夫斯基站在高房門口,嘴裏銜著煙袋,雙手chayi兜裏,見了凱斯勒沒有tuo帽,甚至連頭也不點,他以yin郁和銳利的目光瞧著凱斯勒,象要向他挑戰似的。

  凱斯勒在遇到他的目光時,打了個寒噤,似乎打算後退一下,但他立即打消了這種害怕,同時故意走進了機房,察看了一下機座;上面的大活塞象兩只手一樣地移動著,那仿佛怪物的大輪子也在轉動,在瘋狂的永無休止的運動中,發出粗野的轟隆聲響。

  “沒什麼新情況?”他一面小聲問著馬利諾夫斯基,一面看著巨輪周圍發出的光芒。

  “我有件小事要和你談談……”老人走到他跟前,輕聲地說。

  “去辦公室談吧,現在我沒時間。”他趕忙說了聲,走了出來,因爲他對馬利諾夫斯基的說話和舉動都很討厭。

  “這個尖嘴巴老家夥看著就不順眼。”莫雷茨也注意到了。

  “是啊……是啊……龇牙咧嘴的,非打掉他的門牙不可!”

  凱斯勒低聲說。

  在辦公室,他把記下來被選中的姑娘的紙條交給一個心腹,那心腹明白下一步該怎麼辦。然後他立即把莫雷茨送上德列夫諾夫斯卡大街。

  “六點過後,馬車會在你的事務所前等候。”凱斯勒在分手時說道。隨後他便驅車走了,消失在車後卷起的塵土中。

  “一個粗野的流氓!”莫雷茨去見格林斯潘時心裏暗暗地罵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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