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萊辛作品集佛特斯球太太上一小節]事太重了。她站在月臺邊,注視路軌那邊牆上的一幅大廣告。廣告上是一個深褐閃閃發亮的巨大左輪槍套,套子裏一枝左輪槍,連著一條裝子彈的帶子,但帶子上的環套套的不是子彈,而是一枝枝的口紅,粉紅橘紅猩紅鮮紅,各種各樣的顔
,應有盡有。弗烈德就站在她身後,審視她尖尖的小臉在凝視廣告,選擇她要買的口紅。她露出微笑,但絕不是弗烈德臉上那
似乎永遠揮之不去,憂怨而又愧窘的笑,她的笑是平靜、勝利的微笑。火車轟隆進站,擋住了廣告。車門打開,他姊姊上了車,沒有回頭。他走近車窗,注視她那平靜的小臉,希望她看到他。但火車開了,帶著她向前沖去。她永遠不會知道他曾到過那兒。
他回了家。瘋狂的念頭在他心中發酵,雙喃喃自語,冷酷得難以置信:左輪,他
的左輪……他父母
正在吃晚飯:吞食、飲茶,像豬,豬,豬,他心想。他自己大口吞咽,吃完了事。吃完,說道,“爸,我有本書放在店鋪裏,我下去拿。”迎著叫人惡心的酒味,他走下
暗的樓梯。在櫃臺下的一個小抽屜裏有支左輪,放了好幾年。萬一有小偷闖進來,丹德利亞先生(或是太太)也好用來嚇走他們。弗烈德曾圍繞著那支槍做了不少夢,但黑
閃爍的槍,內部有什麼東西壞了。他小心把槍藏在
服裏,上樓,敲了敲父母的房門。他們已上了
,睡在一張雙人大
上。弗烈德由于自己現在也成了那個可恥世界的一分子,他不敢張望那張
。兩個老人,兩張下陷的面頰,圓鼓鼓、肥胖多肉、斑痕點點的肩膀並排,他們凝目望他。“我要拿點東西給珍。”他轉臉不看他們。他把左輪放在珍的枕頭下,旁邊放了五六支各種顔
的口紅,就像是左輪射出的子彈。
他回到酒鋪。櫃臺下有一瓶黑白牌威士忌,旁邊一只玻璃杯,杯中殘遺他父留下的酒酸。他看清了瓶中確實仍有半瓶,才熄了燈,坐下來等。沒等多久,他聽到鑰匙轉動的聲音。他的店門大開,佛特斯球太太一定不會看不到他。
“怎麼,弗烈德,你在做什麼呀?”
“我看到爸爸忘了關燈,所以下來。”他皺著眉,飛快找了個地方放下酒瓶,沖洗喝過的杯子。然後,漫不經心的,像是突然想起,說道,“佛特斯球太太,來一點嗎?”在暗淡的房間裏,她辛苦地集中目光,看著酒瓶。“啊,我從來未沾過這種東西……”他低頭擺弄一個酒瓶,臉孔掠過她的臉,聞到了她的酒氣,了解到她溫和的脾氣中馬馬虎虎的一面。
“唉,好吧,”她繼續說道,“陪你喝一點點也好。你很像你爸爸,你知道嗎?”
“是嘛?”他從酒鋪出來,手臂夾著那瓶酒,關了門,上了鎖。樓梯燈光黯淡。“好多次,在酷寒的夜晚他請我喝一口,當然是你看不到的時候。”她加了一小句,充滿勝利感。她倚著欄杆像是要看看樓梯是否撐得住她的
重。
“我們上去吧,”他討好地說,心知一定沒有問題,到目前爲止,樣樣都輕而易舉。太容易了,他感到難以置信。她應該說,“你怎麼這個時候還不上睡覺?”“你這種年齡,就喝酒,那下一步會幹什麼!”
她順從地走在他前面,身一步步往上撐。
她走進她的小房間,微微露出笑容,邀他人房。房間裏擠滿了家具,但都和她的服一樣,散放著柔和的光澤。她進入另一間房間換
服。他坐在一張牡蛎
的綢緞沙發上,眼睛巡視房間裏淺藍
的棉織窗簾;一個放滿了瓷娃娃的櫃櫥;
白的粗毛地毯;粉紅
的坐墊;淺紅的牆壁。牆角的桌上放了些照片。她的照片,應該是。按時間,從他認得的,到完全認不得的。最早的一張是個年輕的女孩子,一頭披肩的黃褐卷發,頭上一頂高頂帽,上身一件金光閃閃的緊身
,粉紅
的,下身一條粉紅緞褲,腳穿長統黑
花邊襪子,手戴白
手套,手上一支手杖淘氣地指著觀衆——指著他,弗烈德。像支他
的手槍,他心想。他覺得自己臉上顯露可恥的冷笑。他聽到身後關門的聲音,但沒回頭,心想看到的不知道會個是什麼模樣。他這才想起,他從沒見過她不戴帽,不被面紗,不穿皮裘的樣子。她在他身後慢慢走動,說道,“對,那是我當歡樂女郎時候的裝束,
服很漂亮,對不對?”
“歡樂女郎?”他問,聽不懂。“啊,那可是你出生前的事,對不對?”
這第二個“對不對”問得如此怪異,他順勢回過頭,一看。她彎著腰從櫃裏拿東西,背對著他。那個背掩蓋在厚厚、軟軟、一圈圈桃紅的漩渦和波
之中。她站起了身,面對著他,展開了(完全不知可怕的實情)和他姊姊一樣的晨
。她拿著杯子和一壺
放到房中間的小桌上,桌下一塊鮮紅的厚毯。她說,“我換上舒適的
著,希望你不介意,我們是熟人。”她坐在他對面,把杯子朝他前面推,提醒他酒瓶還抓在他手中。他倒出黃
芬芳的烈酒,眼睛望著她,等她示意何時停手,但她毫無表示,他于是倒了半滿。“加一點,啊……”他加了一點。她舉起杯子拿在手裏,樣子呈露微微的疲態,和她臉上的表情一樣。這張臉,他平生第一次見到了真面目,只見一張幹巴巴的老人臉孔,兩只黑
小眼深陷,一張撅突的小嘴,嘴角皺紋滿布。這張衰老的臉孔,其實蠻慈祥的一張臉,他的目光避免正視。這臉孔就像個面具,穿了一件桃紅的晨
,套在一個年輕苗條的身
上。而苗條身
上那美麗的秀發,淡淡的染成十分高明的金絲顔
,一波一波柔軟地垂在古典的頸項上。
“我姊姊也有一件那樣的晨。”
“很漂亮,是不是?在街底那家理查百貨店有得賣,她大概也是在那兒買的,是不?”
“不知道。”
“東西不試不知其美味,對不?”
聽到了這個,他想起了他父母晚餐時刻那種愚蠢的交談模式,他們所表現的簡直就是睡前的螫伏狀態。他覺得自己臉上那
荒謬的笑容消失了;這時心中充滿的不是羞辱,而是怒火。
“給我一支煙,好嗎?”她說,“我太累了,站不起來。”
“我不抽煙。”
“那麻煩你把我的手提包遞給我。”
他把她放在照片旁邊的一個鳄魚大皮包遞給她。“我的東西品質還不錯,對吧?”她迎合他無言的眼說道。“你看,我總是說我的東西質地必定都是好的,且不說別的……便宜的,不好的,我是絕對不要,我的東西都是好的……這是巴比·貝奇比教我的。他常對我說,便宜的,不好的東西不要買。他從前老帶我上他的遊艇到戈納,到尼斯去。你曉得,我們交往了三年。他教我買漂亮的東西。”
“巴比·貝奇比?”
“他該也是你出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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