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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辛作品集》老婦人和她的貓

萊辛作品

  她名叫黑騠,和20世紀同年誕生,70歲時死于寒冷和營養不良。自從丈夫在二次大戰後不久的一個嚴冬死于肺炎後,長久以來,她一直獨居。他死時不過是個中年人。她四個子女現也都屆中年,他們的子女也都已長大。在這些子孫中,有一個女兒每年給她寄張聖誕卡片,除此之外,對他們來說,她是不存在的。他們都是ti面的人,有家,有良好工作,有車于,而她,不ti面。他們說,她總是那麼怪怪的,要是他們偶爾提到她的話。

  弗烈德·潘尼發德,那是她丈夫,還在世面子女們未完全長大時,他們一家人住在倫敦市政局建築的一座公屋裏,一家人住得實在太緊密也太不舒服了些。他們住的那個地區距離倫敦區內幾個大站——尤斯頓、聖潘克斯、英皇十字都不過半哩路,人chao來來往往,簡直像個進出海港。他們那幾棟大樓是那一帶的公屋先驅,建得冷冰冰,灰氵蒙氵蒙,矗立在一畝畝的矮屋小院之間,醜惡可憎,但遲早所有的矮屋庭院也都會被拆除,重建更多灰黑se的高樓。潘尼發德一家准時交租,從不欠債,是家好住客。弗烈德是個建築工人,職業“穩定”,他蠻自豪。黑騠那時候看不出來日後會背離正常,只是她常會溜出去一兩小時,到火車月臺上去看火車進站、出站。她說她喜歡那種味道,她喜歡看人進進出出,“從各個外guo地方來來往往的人”。她的外guo指的是蘇格蘭、愛爾蘭、英格蘭北部。她喜歡到這種喧嘈,烏煙瘴氣,人chao洶湧的地方,就像人家喝酒、賭博一樣,上了瘾。她丈夫老取笑她,叫她吉普塞女郎。她確實有一半的吉普塞血統。她母qin是吉普塞人,後來選擇tuo離這大隊,嫁了個丈夫住到屋子裏去了。弗烈德喜歡她太太,因爲她與他所認識的那些女人不同,也因此娶了她。但她的子女卻擔心她的吉普塞血液除了讓她徘徊車站之外,還可能顯現更古怪的行徑。她個子長得高大,烏黑的頭發又多又亮,皮膚一曬就黑,眼睛黑而有神。她穿著鮮豔,脾氣暴躁,卻極易平息。年輕時,十分引人注目,她潇灑,她高傲。難怪路上行人要稱她爲“那個吉普塞女人”。聽到了,她總是高聲回嚷道,那也沒有什麼不好。

  她丈夫死後,子女相繼結婚走了,市政局把她搬到同一棟大廈一個小單位去。她在一家商店裏找到一份售賣食品的工作,但覺得很煩悶。傳統上,獨居的中年婦女似乎都做這一類的工作。繁忙的日子結束了,責任也卸了,現在過的是喝酒、賭博的日子,尋找第二個丈夫,試一兩個露shui情。就這麼些。黑騠也過了一段這麼樣的日子;就當消遣一樣,上述各項她一一試過,但都膩了。她在當售貨員的時候,就一面做買賣舊yi服的生意。她自己沒有商店。她從住戶人家買進了舊yi服,然後賣給攤販、估yi鋪。她愛極了這份工作,全情投人。她辭了那份ti面的工作,忘卻了對火車和旅客的熱愛。她的房間擺滿了顔se鮮豔的小布塊、一串串的鏈珠、舊皮毛、刺繡、花邊,或一件圖案她喜歡,舍不得賣的yi服。大廈裏也有其他的街邊擺攤者,但由于她的經營手法有點什麼問題,她失去了朋友。相chu了二三十年的鄰居都說她人變怪了,不願再和她交往。她不在乎。她非常自得其樂,尤其是推著她那架舊嬰兒車,塞滿了買賣的yi物,在路上推來推去。她喜歡說長道短,討價還價,欺瞞誘騙人家。左鄰右舍討厭的——她十分清楚——就是那最後一項。其實那不止是誘騙而已,簡直就是乞討。正當人家是不會乞討的,她再也不是正當人家。

  困在鬥室裏,她感到寂寞,因此盡可能外出。她喜歡熱鬧的街道,但畢竟有時候不得不呆在家裏。有一天,她看到一只迷失的小貓在一個汙穢的角落裏打顫發抖,于是把它帶回大廈自己屋子裏。她住在第五層樓。小貓長成一只強壯的大雄貓,在大廈的樓梯上,在電梯裏上上下下,在數十戶人家屋中穿來cha去,就像整棟大樓是座小城似的。公屋是不准飼養寵物的,但執行不嚴,可忍則忍。自從貓來了之後,黑騠的社交生活變得較爲頻繁。這家夥老要跟院子對面那棟大樓裏的什麼人糾纏不清,或一連數夜不歸,她得逐家逐戶敲門尋找。而貓有時又會被人踢打得跛了腳回來,或是和同類打架,一身是血的。對踢貓的人以及貓的仇家的主人,她絕不甘休。而她又老要替她可憐的騠比包紮護理傷口,因此常和愛貓的人士交換心得。這貓不久就變成了傷痕累累的鬥士:撕破了一只耳朵,面目不全,滿身虱子。它一身彩紋,黃se小眼,比起那些顔se均勻,身材優美的名門貓,那是望塵莫及,但它非常獨立。吃膩了貓罐頭,或是受不了黑騠給的面包、盒裝肉汁時,它便自己去抓鴿子。她寂寞難耐,一把把它攬在懷中時,它便依偎她song前,呼噜低鳴。但她的寂寞感已越來越少。她終于明白子女的心意,她這個買賣破爛yi物的叫他們難爲情,希望她不要找他們。她同意了。只有在聖誕節這類時日,心中才會湧起辛酸,但淒苦中總是摻雜了份狂野的幽默感。她對著貓又唱又吟:“你這肮髒的老畜生,汙穢的老貓,沒人要你,可不是,騠比,沒有人要。你只是只野貓,只是只偷吃的老貓,嘿,小騠,小騠,小騠。”

  大廈裏到chu都是貓,還有一兩只狗。它們在灰seshui泥走廊上追逐打架,有時留下大小便沒人清掃,造成左鄰右舍的是非恩怨。許多人向當局投訴。市政局終于派來了官員,告訴他們要執行寵物管製條例。黑騠和其他人一樣,得將貓毀滅。這個危機還撞上了別的惡運。她患了重感冒,沒辦法出門賺錢,而又無法前去領取老人津貼,結果欠了債。她還欠了一大堆租金。她租借的電視機沒繳租金,引來了一個營業代表上門催款。鄰居又閑言閑語,說她“野xing發作”。話說她那只貓帶回來一只鴿子,沿著樓梯、走道一路滴著血,甩著毛。有個女人到她屋子去理論,結果發現她在拔鴿子毛,要炖來吃。原來她一直都在炖鴿子,和騠比分著吃。

  “你這髒鬼,”她對貓說,一邊把炖好的鴿子放在它盤子裏吹涼。“老髒鬼,吃肮髒的鴿子。你認爲自己是什麼,野貓?規矩的貓不吃肮髒的鳥,只有那些老吉普賽人才吃野鳥。”

  有一天晚上,她求一位有車子的鄰居幫忙。她把電視機、貓、幾捆yi服、嬰兒車放到車子裏。車子駛過倫敦來到一個貧民區的一間房間前,那一區整區都要拆除重建。那鄰居又替她跑了一趟,給她送來了chuang、墊子、yi櫃、舊行李箱,還有鍋子。就這樣,她離開了她住了三十年,將近半輩子的街道。

  她在那間房間裏重整她的家。她害怕被追討欠租,和被追究那部偷來的電視機,因此不敢去找“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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