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奧德利夫人的秘密第六章上一小節]原則,我已經爲我的愚蠢吃足了苦頭。前個星期我在頭上找到兩根白發,一只魯莽的烏鴉在我的右眼下面留下了微小的腳爪印。是的,我右邊兒在衰老起來了;爲什麼--爲什麼竟然如此呢?”
他推開盆子,掀起眉毛,凝望著熠熠生光的錦緞上的面包屑,·心中思考著問題--
“我究竟在這種境裏幹什麼呢?”他問道。“但我確實是落到這種
境裏了,我沒法兒掙
出來;所以我還是屈從這棕
眼睛的姑娘爲好,還是耐心地忠實地按照她的囑咐去辦事爲好。一個男子漢不妨躺在陽光下吃萎陀果,想象著‘始終是下午’①,如果他的妻子容許他的話。但她可不容許;咳,她那天生熱情沖動的心和活躍的腦子啊!她了解得更透徹。有誰所見過一個女人按照應該如此的態度對待人生的?不是作爲不可避免的、令人厭惡的事物維持下去,僅僅靠爲期短促聊以補救,她卻投身其中,仿佛人生是個慶典或遊行似的。她爲此梳妝打扮,她爲此假笑和嬉笑,大做手勢。她推開她的鄰人,掙紮著要在這沈悶的遊行中占據一個好位置;她用肘部推推搡搡,她蜿蜒移動,她踐踏,她騰躍,到臨了卻終歸是在弄出極大的苦難。她起得早,睡得晚,咭咭呱呱,忙個不停,吵吵鬧鬧,毫不留情。她把她的丈夫拖到上議院議長的席位上,或是把他推進了
會。她把他硬逼到昂貴而懶惰的政府機器裏去,在輪子、曲柄、螺絲、滑車之間把他敲敲打打;直到有人爲了求得安靜,把他變成了她要他成爲的零件,方才罷休。爲什麼不夠格的人時常身居高位,用他們的可憐巴巴的糊塗頭腦,
在要辦的事情和能辦好事情的人們之間,以其高位無能之不可救葯的颟顸,造成普遍的混亂,蓋出于這個緣故。方方的人硬嵌在圓圓的洞裏,都是他們的妻子把他們推進去的。東方的君主斷言女人是一切禍害的根子,②他應該稍爲進一步考慮,看到爲什麼如此的緣故。這是因爲女人從不懶惰,她們不知安靜爲何物。她們是塞米雷米斯③、克婁巴特拉④、聖女貞德⑤、伊麗莎白王後⑥,凱瑟琳二世⑦,她們沈溺于戰爭與謀殺、吵鬧與拚命之中。如果她們能使宇宙騒亂不安,同半個地球對陣交鋒,她們就會把家庭細故小題大做,搞得烽火連天,憂患頻仍,就會把家務上茶杯裏的風波,演變成席卷全社會的巨大風暴。禁止她們對民族的解放和人類的過失誇誇其談,她們就會跟瓊斯夫人爲了一件鬥篷的樣子或一個小女傭的
格爭吵不休。把女
說成是較男
軟弱的人兒,那是道出了駭人聽聞的嘲弄。女
才是較男
更堅定強硬、更吵吵鬧鬧、更防範嚴密、更突出自己的人兒哩。她們要求言論自由,職業多樣化,可不是嗎?讓她們達到目的吧。讓她們去當律師、醫生、傳道士、教師、士兵、議員--她們愛當什麼就當什麼--只要她們安安靜靜的--如果她們能做得到的話。”
①典出荷馬的《奧德修紀》。奧德修手下的人,吃了萎陀果,就懶洋洋地躺著,不想回家了。丁尼生據此寫過一首詩《食萎陀果者》,寫他們無所事事地躺在陽光裏,覺得仿佛始終是下午,很是舒服,再也不想回家了。
②典出《天方夜譚》。王山魯亞爾發現王後不貞,從此討厭婦女,存心報複,每日娶個女子來睡一夜,次日便殺死地。
③塞米雷米斯,傳說中的亞述王後,以美豔婬蕩著名。
④克婁巴特拉,埃及女王(公元前sl一前30年),先後爲恺撒和安東尼的情婦。
⑤聖女貞德(1412-1431),法女英雄,一四二九年在奧爾良擊敗英軍。
⑥此指伊麗莎白一世(1533-1603)。
⑦凱瑟琳二世(1762-1796)爲俄女皇。
奧德利把雙手到他那直挺的棕
濃密頭發裏,絕望之中弄得一大塊頭發都豎起來了。
“我憎恨女人,”他心中惡恨恨地想道,“她們是大膽的、恬不知恥的、可嫌可惡的動物,是爲了打擾和毀滅比她們高明的人而創造出來的。瞧瞧這可憐的喬治的事情吧。從頭到尾,都是女人擺弄出來的。他娶了個女人,他的父把他逐出家門,沒有職業,一文不名。他聽說這個女人死了,他的心都碎了--他那善良的、誠實的、男子漢的心,較之那女人
膛裏抱著自私自利、唯利是圖的打算而跳動的、背信棄義的心,要高尚百萬倍。他走進一個女人的府邸裏,就再也看不到他活著了。如今我發現自己也被另一個女人逼人了困境,而今天之前我從未想到她的存在。而且--而且還有,”奧德利先生不大恭敬地沈思退想道,“還有艾麗西亞,她是另一個討厭的女人。她倒希望我娶她,我知道的;我想,大概在她同我斷絕關系以前,她會纏得我娶她的。但我倒甯可不同她結婚,盡管她是個可愛的、生氣勃勃的、慷慨大方的妞兒,上帝保佑這可憐的小心肝兒吧。”
羅伯特付了賬,給侍者的小費也很慷慨。年輕的大律師心甘情願地把他那舒舒服服的小小收益讓爲他效勞的人分享,因爲他對世界上的一切東西都是滿不在乎的,甚至包括英鎊、先令、便士等金錢問題。也許他在這方面的態度是頗爲罕見的,因爲你會經常看到一種哲學家,他管人生叫做空虛的幻覺,對自己的投資卻十分精明;而且,對形而上學中的“自我”與“非我”痛苦地搞不清楚,相形之下,對印度債券、西班牙證券和埃及票的臨時憑證等等的確鑿利益卻心中有數。
在這個特定的黃昏裏,無花果樹法院的舒適的小房間的那種井井有條、安安靜靜,在羅伯特·奧德利看來似乎卻有一種淒涼之感。他沒有興致讀他的法小說,雖然有一包一個月前預訂的、毛邊未裁的羅曼司,诙諧有趣而又多愁深情的羅曼司,堆在桌子上等著他去閱讀自娛。他拿起他喜歡的海泡石煙鬥,歎息一聲,頹然坐近了他喜歡的那把椅子裏。
“舒適是舒適了,可今夜總覺得怪--怪寂寞的。如果可憐的喬治坐在我的對面,或者--或者是喬治的--她真象他--坐在我的對面,人生也許會稍稍好受一點兒。但一個人獨自過了八年或十年的光棍生活,他就開始變成難以相
的同伴了。”
他抽完第一袋煙鬥,便立刻發出哈哈大笑。
“竟想到了喬治的,”他心中想道,“我真是個荒謬絕倫的傻瓜。”
第二天,郵差送來一封信,信上是遒勁的女字迹,讓他覺得奇妙。這小包郵件放在早餐桌上,就在用餐巾裹好的、剛出爐不久的法式面包卷旁邊--那可是馬隆尼夫人以小心翼翼的、然而是頗爲肮髒的手裹好的。他拆開信件之前對信封凝神端詳了好一陣子--他並非對寄信人是誰捉摸不透,因爲信上印有格蘭其荒原的郵戳,他也知道只有一個人可能從那偏僻的鄉村給他寫信;這倒是出于他
格使然的一種慵懶夢幻的心境。
“克萊拉·托爾博伊斯寄來的,”他慢吞吞地喃喃自語,眼睛挑剔地瞧著把他的姓名地址寫得字形清楚的筆迹。“是的,是克萊拉·托爾博伊斯寄來的,明顯之至;我從中認出了同可憐的喬治的筆迹的某種相似之,不過女
化了;比他的字寫得更整潔更果斷,但還是十分相象,十分相象啊。”
他把信翻過來,端詳它的上漆封印,上面有他所熟悉的、朋友的紋章。
“我不知她跟我說些什麼!”他想道。“我猜得出,這是封長信;她是那種會寫長信的人--我深信不疑,這信要督促我,鞭策我,把我從閉關自守的自我裏硬拉出來。然而那是無法可想的--瞧,開始了!”
他無可奈何地歎息一聲,拆開了信封。信封裏只有兩封喬治的信和寫在信封口蓋上的寥寥幾個字:--“送上家兄函,祈妥存並擲還。--克·托。”
喬治從利物浦發出的信沒有提起他的生活情況,只說他突然決定要到一個新世界去,要把他在舊世界裏喪失的財産重新掙回來。那幾乎是在喬治新婚後不久就寫的信,包含了一大篇關于他妻子的充分的描寫--這樣的描寫,一個男子漢只有在一往情深、喜結良緣後的兩三個星期之內才寫得出的--每一個容貌上的特都仔細地作了記錄,每一個形
上的
媚和表情上的美豔,都迷戀地作了記述,每一個舉止風度上的魅力,都作了深情的刻劃。
羅伯特把這信讀了三遍才把它放下。
“如果喬治寫這信時,早就知道這連篇累牍的描寫會充作什麼用途,”年輕大律師想道,“他的手一定會害怕得癱瘓了,這些溫柔多情的話也就一個字也寫不出來了。”
……《奧德利夫人的秘密》第六章在線閱讀結束,下一章“第七章”更精彩的內容等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