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奧德利穿過落盡葉子的叢林,在二月沈沈的氣氛裏,在光禿禿的、連影子也沒有的樹木下,慢慢地行走,他一面走,一面想著剛才的新發現。
“我把它放在我的筆記本裏了,”他沈思默想著,“它構成了喬治·托爾博伊斯在《泰晤士報》上看到她去世訊息的女人和那個在我伯父家裏主宰一切的女人之間的連結環節。露西·格蘭厄姆的曆史在文森特夫人的學校門口突然終結了。她在一八五四年八月進入這個學校。女校長和她的助手都能告訴我這一點,但她們說不出她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從她出生那一天起直到踏進那個校門爲止,她的經曆中的種種秘密,她們連一點兒線索也提供不了。我對爵士夫人過去經曆的追究調查,沒法兒再進行下去了。那麼,如果我有意要對克萊拉·托爾博伊斯遵守諾言,我該怎麼辦呢?”
他繼續走了幾步路,心中翻騰著這個問題,臉上蒙著一層黑沈沈的影,比冬天四合的暮
的
影還要黑,一種混和著煩惱與恐懼的沈重包袱,壓得他垂頭喪氣。
“我的責任是夠清楚夠明白的了,”他心中想道--“並不因爲這責任極爲痛苦而不大清楚,--並不因爲這責任導致我隨身帶著毀滅和淒涼,一步步逼近我所敬愛的家庭而不大清楚。我必須從另外一頭開始著手--我必須從另一頭開始著手,去發現海倫·托爾博伊斯的經曆:從喬治離家出走那一刻起,一直到在文特諾的墓地舉行葬禮的那一天爲止。”
奧德利先生叫了一輛路過的亨遜馬車,坐車回事務所。
他到達無花果樹法院,還來得及給托爾博伊斯小寫了幾句話,六點鍾以前在大聖馬丁把它付郵了。
“這可以節省我一天的時間,”當他帶著那短簡驅車到郵政總局時,心中想道。
他寫信給克萊拉·托爾博伊斯,詢問喬治遇到上尉馬爾東及其女兒的那個海港小鎮的名稱;因爲,盡管兩個年輕人很密,羅伯特·奧德利對他朋友短促的新婚生活的細節卻知之甚少。
自從喬治·托爾博伊斯在《泰晤士報》訃告欄裏看到他妻子去世的訊息那一刻起,他就避免提起被那麼殘酷地中斷了的溫柔史,避免提起那麼黑暗地給抹掉的密經曆了。
在那短短的故事裏有那麼多痛苦辛酸的事情!在回憶棄家出走一事裏,包含著那麼辛酸的自我譴責,而對于在家裏等待又等待的她說來,他的離家出走必定是顯得對她十分冷酷無情的!羅伯特·奧德利理解這一點,他對他朋友的緘默無言並不感到奇怪。兩個人對這傷心的往事都心照不宣地避開了,羅伯特完全不知道他老同學這一年裏的不幸生活,倒象他們從來沒有友好地一起住在那些舒舒服服的聖殿事務所裏似的。
哥哥喬治在婚後一個月內寫給托爾博伊斯小
的信,是從哈勒蓋特①寄出的。羅伯特由此得出結論,哈勒蓋特便是這對年輕夫妻度蜜月的地方。
①哈勒蓋特是北約克郡一個時髦的旅遊勝地。
羅伯特·奧德利請求克萊拉用電報回答他的問題,以免在他答允完成的追究調查中損失一天的時間。
第二天十二點鍾之前,回電便傳送到無花果樹法院了。
那個海港小鎮就是約克郡的懷爾德恩西。
奧德利先生收到這電報還不滿一個鍾頭,便到了王十字架車站,他買了一張一點三刻開往懷爾德恩西的特別快車票。
銳聲呼嘯著的火車頭,帶著他登上向北方去的沈悶旅途,帶著他在荒涼平坦的草地和光禿禿的、微微點染著新苗綠意的麥田上疾馳而過。對這位年輕的大律師來說,這北方的道路是既新奇而又陌生;廣漠的冬天的景,以其一無所有的荒寂面目,使他心都涼了。他深知此行的目的,由此而使他片刻之間茫然遊目所及的每個物象都遜
不少;他只是看一眼便厭倦地轉眼不看了;只是轉而內向,去瞧那幅經常自動呈現于他焦灼內心裏的、遠爲黑暗的景象了。
火車到達終點站赫爾時,天黑了;但奧德利先生的旅途跋涉還沒有完結。在一大群搬運夫和亂七八糟的一堆堆不調和、不整齊而又妨礙旅客本人的行李中間,稀裏糊塗地、半醒半睡地,由人家領他上了另一列火車,這火車將載著他沿鐵道支線行去。這支線是經過懷爾德恩西、繞著日爾曼海①的邊緣前進的。
①日爾曼海即北海。
離開赫爾站半個鍾頭後,微風從打開的車廂窗子裏吹進來,羅伯特由此感覺到了大海的帶點兒鹹味的新鮮氣息;一個鍾頭以後,列車在一個郁的車站上停下了,這車站建在一個多沙的荒地上,站上住著兩三個郁郁寡歡的公務人員,其中一人在火車行近時,在一只當當刺耳的鍾上敲出駭人的鍾聲。
只有奧德利先生一個旅客在這淒淒涼涼的車站下車。火車繼續向更加鮮明愉快的景馳去時,大律師還沒有來得及把恍惚的心思集中起來,把他的旅行皮包拎起來哩。這旅行皮包陷在黑魆魆的行李谷中,只有一支蠟燭照明,發現它可有些困難哩。
“我不知道定居在美洲邊遠森林地帶的人們是否象我今夜這樣感到孤獨和陌生?”當他絕望地在黑暗中瞠目而視的時候,他心中想道。
他對一個公務人員打了個招呼,用手指指自己的旅行皮包。
“可否請你替我把這皮包拿到最近的旅館去嗎?”他問--“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我能在那兒搞到一只好位的話。”
這人扛起旅行皮包時哈哈大笑了。
“先生,如果你要的話,我敢說,你三十只位也搞得到的,”他說道。“一年中這段時間,我們在懷爾德恩西不算太忙碌。請這邊走,先生。”
搬運夫把車站牆垣上的一扇木門打開了,羅伯特·奧德利這就發覺自己面對著一大片平坦的打滾木球戲的綠草坪,草坪中央是一幢巨大的方形建築物,黑魆魆 地在冬夜裏隱隱呈現在他的眼前;在濃濃的黑
裏,建築物只點綴著兩個亮著燈的窗子,彼此相距甚遠,仿佛是黑暗中指示方向的火光信標。
“這是維多利亞旅館,先生,”搬運夫說道。“我們這兒夏天旅客擁擠的盛況,你簡直不會相信的。”
從那光禿禿的草地、寂無人影的木頭涼亭,以及旅館裏黑沈沈的窗子的這些外表上,確實很難想象開心的人們在晴好的夏天裏在這個地方尋歡作樂的熱鬧景象;但羅伯特·奧德利聲明他願意相信搬運夫告訴他的任何事情,同時馴服地跟著他的向導走進那家大旅館邊上的一個小門。小門通向一個舒適的酒吧間,這兒在夏季裏,爲身份不高的顧客提供價格實惠的飲料,免得他們去受那些站在大門裏穿整潔白背心的侍者的闊氣。
但,在料峭的二月裏,旅館裏留下的侍者卻很少,旅館老板自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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